她好像越发深刻地体会和领悟到,在乎一个人的分量和意义。
即便将来人没在身边,她还可以留下他的东西,可以想念。
苏折道:“回去睡吧。若是有什么事,就吹响它,我离得不远,能够听见的。”
苏折站在廊下,一直看着她走远。
她没有回头,却是上扬着嘴角,有丝丝难以言喻的甜蜜。
她可能像是个坠入爱河的傻子,那是因为她愿意停下脚步来,感受这份感情的美好。
这份感情,本就是该可遇不可求的。所以窃喜一下又有什么呢。
可是等回去以后躺在床上,把苏折送她的玉簪和竹笛放在枕下后,沈娴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突然又从爱河里挣扎着爬上了岸——
苏折尚未明确地跟她说要跟她谈个恋爱、要追求她什么的,更没有说过和她有过什么感情,虽然是做过一些亲密的举动,可是他从没正式地表达过,她一个人甜蜜窃喜个屁啊!
什么感受感情的美好,智商降低就是智商降低,还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
沈娴在床上失眠纠结了半晚上,但后来突然灵光一现就淡定了。
她和苏折都还前途未卜,现在就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确实太早了。等回朝以后是何光景谁也不知道,况且眼下还横着两国和谈的大事。
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困难再去想其他吧。
于是眼睛一闭,成功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沈娴醒来就询问谈判的地方。
本来两国政事与她无关,但夜梁和大楚两军对阵时有她在场,那大战也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没能打起来。
如果没有她,那大楚就只有苏折一个人,等将来载入史册以后,难免让后人笑话他们以多欺少。
虽然沈娴昨晚表现得不卑不亢,夜梁皇帝也不惧多她一个,便让她来参加和谈。
一张桌上,上座坐着夜梁皇帝,对面坐着一排夜梁大臣。沈娴去时,苏折单独坐在另一排,一人对这么多人,也是气定神闲。
夜梁那边开出了条件,原本是要大楚割让五座城池作为和谈条件,并且换回大楚将军秦如凉的命。
但是后来,大楚先行发动偷袭,对夜梁不利。好在夜梁又俘虏了大楚的一位镇南将军,现在又以镇南将军为筹码,把五座城池增加到七座。
夜梁大臣们摆开阵势,大有“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开打”的架势。
要是真谈崩了,大楚和夜梁彻底爆发战争,那苏折和沈娴约莫也不能活着回去了。
夜梁态度强硬,苏折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静娴公主奉命来接大将军回京,现在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大将军是否安好。”
夜梁大臣道:“只要你签下契约书,自会让你见。”
苏折道:“做买卖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先验货怎么交钱?”
夜梁大臣毫不退让,就先交钱还是先交货一事,竟也能博古论今,展开一番理解的讨论。
沈娴实在很不能理解,这么通俗易懂的一件事,非得要搞得如此深奥晦涩吗?
这样讨论下去,三天三夜都辩不完。
这帮大臣到底是来和谈的还是来捣乱的?
苏折思路清晰,条件明确,要先见到俘虏,再谈其他。
这俘虏现在有两个,既然赵天启的命也被当做了筹码,理应检查一下赵天启是否还活着。
沈娴道:“只是见一见俘虏,这个要求应该还不过分吧。本来俘虏就是作为和谈的其中一样条件,现在夜梁却不肯让我们见,不是我们没诚心,而是夜梁无诚意。”
“我们说他们还活着就还活着。”
“那我不亲眼看见,要是签了契约才发现他们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夜梁皇帝揉了揉眉心,显然也被那通博古论今搞得有点不耐烦,问:“静娴公主是想在这里见,还是去地牢里见?”
沈娴淡淡道:“把人提到这里多麻烦,不如我往牢里走一趟。”
牢里的情况怎样,她要是不亲眼看见,还不知道这帮大臣怎么粉饰。
真要是情况太糟糕,也可作为讨价还价的说辞。
大楚只愿归还当初从夜梁那里拿走的三座城,现在倒好,不仅五座城夜梁不干了,还狮子大开口要七座。
沈娴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待会儿怎么讨价还价。
她只想让苏折摆脱这两难的局面,最好能用三座城池谈下来。
虽然希望十分渺茫,但还是要尽力一试。
夜梁皇帝道:“那暂且就先到这里,来人,带静娴公主和使臣往地牢里走一趟。”
沈娴礼道:“谢陛下。”
☆、第262章 秦如凉,我是沈娴
苏折捋了捋袖摆,从椅上起身,与夜梁大臣礼过,随后同沈娴一道去了地牢。
地牢里温度骤降,又湿又冷。才一进去,迎面便感觉到浸骨的寒意。
这里一间间地牢都是空置着的,当初修建时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专门关惩惹怒龙颜之人。
再者这下面阴冷潮湿,就算不用做地牢也根本不适合居住。
现在非常时期,用来关押几个犯人俘虏倒也十分方便。
大楚俘虏被关在最里面。
走过过道时,沈娴看见柳千鹤也还被关在牢里。只不过她没做停留,只是淡淡从他牢前走过。
越是到里,湿润的空气里悬浮着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
直到沈娴看见牢里锁着的人,一身鞭痕血迹,蓬头垢面地躺在角落里。
和他紧挨着的牢里也关了一个,身上鞭痕还很新。沈娴一眼就分辨得出,谁是秦如凉,谁是赵天启。
自从那日城门一别,再见时,就已是这番光景。
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沦为别国阶下囚,心里有起伏,也有感慨。
“要进去看看他么?”苏折问。
沈娴道:“我进去看看。”
“那好,我在外面等你。”
沈娴让牢卫打开牢门,铁锁哐当的声音想起,极为刺耳。
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沈娴不急着进去,转头问牢卫:“为什么要把他打成这样?”
牢卫道:“上面有令,每日例行公事而已。”
牢卫大概知道来的这两个人是大楚的人,大楚是做为战败国来谈判的,因而也没有必要对他们太客气。
“例行公事,就可以对俘虏用酷刑吗?”
牢卫道:“他杀了夜梁多少将士,吃这点苦算什么。大将军命我等每日行鞭刑,他若是肯说一点大楚城防要地的行军布阵,可免当日鞭刑。可这么久以来,一句都不曾说过。”
牢卫虽有些愤恨,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是具硬骨头。他不吃不喝自寻死路,为了吊着这命,还得每日给他灌食,才勉强活到今天。”
负责看管秦如凉的牢卫觉得每天鞭打他也打不出结果来,早就厌烦了。
要是把他交换给大楚还能换回城池,牢卫巴不得快点交差。
沈娴当然知道,秦如凉不仅硬骨头,他还偏执至极。
他认定一个人,认定一件事,是很难再悔悟的。
可到今天,他爱的人,他的忠君职守能为他带来一点慰藉吗?
一点点都没有。
沈娴抬脚走了进去,一步步踩在枯草上,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而后缓缓蹲下身去。
她伸手拂开挡在他面前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依稀沾着血污、难以辨认本来模样的脸。
尽管如此,沈娴还是能认出来,这就是秦如凉。
他的嘴唇干燥开裂,双眼紧闭。
沈娴唤道:“秦如凉,我是沈娴。”
秦如凉似睡着了,没有反应。
可就在沈娴抽手时,他像是突然感应到沈娴手上的温度似的,有种曾经熟悉的感觉,于是那血污遍布的手突然抓住了沈娴的。
他眼睛都没睁开,却固执地拿着沈娴的手贴到自己冷冰冰的脸上,粗嘎地呢喃:“沈娴……”
沈娴眉头皱了皱。
她一直不太喜欢秦如凉这样的亲近。眼下秦如凉重伤,她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沈娴梳淡道:“你还有力气抓着我,看来你的情况还不错。”
秦如凉手一顿,后来缓缓睁开眼,视线缓缓凝聚在沈娴的身上,在他黯淡的瞳孔里倒映出光与影。
面前的女子,与他印象里那日为他披上披风、送他远征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后来他时常想起,无法忘记。
她的眉眼间总是带着清晰的疏离。
仿佛只要他多想一下,她就会离自己远一分。
为此,他常常克制自己不去想。
等他战后归去,见她依然安然在家,就算一天见不上几面,总归也是在同个屋檐下,那就足够了。
哪想这一仗,耽搁了这么久都还没结束。
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回得去。
秦如凉想,要是知道他打了败仗,那个女人一定很幸灾乐祸吧。
毕竟她如此厌恶他。
秦如凉回了回神,抛去了脑海里突然间就涌上来的诸多念头,真切地多看了沈娴两眼,手上蓦地就松了,他又闭上了眼,道:
“真的是你。”
沈娴点了点头,平淡道:“确实是我,奉命来接将军尸骨回京的,哪想走到半路上才得知,将军不仅没死,还做了夜梁的俘虏。”
“那你一定很失望吧。”
沈娴起身道:“谈不上失望,毕竟我也没抱期望。我只是奉命来办事,等和谈完后,接将军回大楚。”
说完,沈娴没多逗留,转身走出了牢房。
只要还活着就好。没白来这一趟。
将将走出牢门,便见其他牢卫端着饭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