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琪沉思片刻,回答说:“应该是不能区分。”
“也就是你之前描述的那些看似荒唐和怪诞的经历……你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
“我觉得我并没有真的经历过,那只是我的某种幻想……看似很真实的幻想。”
“你为什么认为那只是幻想呢?”
“因为这不可能发生……这一切违背了那个,那个什么……”
“常识。”
“对,违背了常识。”
“也就是说你是通过常识进行了理智的分析,而实际上,你还是不能判断这一系列幻觉的真实性。”
“嗯……应该是的。”
林虹仔细的审视着笔录,不时皱起的眉头和抖动的手指让陈思琪十分紧张。
“林医生,我的情况很严重么?”
林虹抬起头,诧异的说:“我并没有说话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抱歉,我只是。”
“你经常有类似的想法,是吧?”
“您指的是?”
“你经常会认为别人的举动带着某种暗示,对吧?”
“好,好像是……”
“嗯”林虹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了解了陈思琪的病情。
“医生,我的情况……严重么?”
“强调一下,我不是那种盲目而武断的医生,关于程度问题还不能这样轻易的下结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确实存在一定状况,你的妄想基本属于原发性的,你经常感觉自己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异常改变,并且对自己或自己关注的人存在威胁性,这和精神分裂症的一些临床表现十分相似。”
精神分裂症……
尽管有心理准备,这五个字,依旧像炸雷一般,击穿了陈思琪的心脏。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肮脏杂乱的病房,自己蜷缩在病床一角,麻木的看着一群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留着口水,或笑或哭的精神病患者……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后半生?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陈女士,陈女士?”
陈思琪落泪了。
“先不要紧张,精神分裂症是由一组症状群所组成的临床综合征,其诊断和鉴别需要经过严谨而细致的医学流程,即便最终确诊,在经过系统的治疗后,仍有痊愈的可能。”
陈思琪点了点头,在她看来,这位林虹医生的一系列官方语言,基本对她的后半生做出了最无情的宣判。
“我需要去精神病院么?”这是陈思琪做出的最后陈述。
“再次强调一下,我不是那种盲目而武断的医生,仅从目前的信息和测试结果来判断,你并没有出现任何认知功能障碍,我们距离最终的确诊还十分遥远。”
“那就是说……”
“今天所做的一系列测试,还有很多数据有待进一步分析,针对原发性妄想症的情况,我先给你开一些抗精神疾病的药物,请留一下你家属的联系方式,我们准备进行第一阶段的心理治疗,并作进一步的深入检查。在此期间,如果出现任何异常状况,请及时和我联系。”
走出大厦,陈思琪用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
下午三点,城市在斜阳的映衬下,显得悠闲而慵懒。
想想自己从前麻木而忙碌的度过着每一天,不知错过了多少个像这样美好的下午。
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一定会怀念这种奢侈的美好。
还回公司么?
多么愚蠢的想法,都到了这个境地还要继续回到那个冰冷的世界里去忙碌。
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如此宝贵的时光就在忙碌和奔波中被自己愚蠢的挥霍掉了。
在公车上,陈思琪仔细的梳理着自己的记忆。过去的二十七年似乎平淡的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值得向别人炫耀的经历,没有任何一点得到别人肯定的成绩,甚至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这个世界根本就没人在乎过自己的存在。
沈宇峰算么?貌似只有他给过自己一点点肯定。可那是真实的么?会不会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故事?
回到公寓里,陈思琪默坐了很久。
按照林医生的要求,她服下了第一天的药物。
林医生让她留下家人的联系方式,她留了曲柔的电话。
林医生还让家人陪着她接受心理治疗。
林医生不会知道,在这个城市里,陈思琪没有家人。
林医生更加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会陪着陈思琪接受治疗。
陈思琪蜷缩在被子里,让柔软的枕头,一滴滴的吸干自己的眼泪。
……
八点钟,陈思琪被从睡梦中唤醒。
陈思琪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男人,柔声道:“峰,你来了。”
床边的人深情地望着她,轻声说:“峰什么峰?”
陈思琪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发现站在床边的不是男人,是曲柔。
“想什么呢你,大白天做什么春梦?”
“你回来了。”
“还没吃饭呢吧?”曲柔递过来一碗米线,“听老耿说你喝醉了,下午没去上班,你说你也真是,就你那酒量逞什么能啊,快趁热吃吧。”
陈思琪接过米线,还是她熟悉的香味,只是比平常咸了一些。
留下曲柔的电话是对的。
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在关心自己的人。
又吃了两口,米线变得更咸了,陈思琪再也忍耐不住,扑到曲柔怀里,放声哭泣。
“怎么了,傻丫头。”
“柔,我怕……”
曲柔叹了口气:“这就对了,怕就对了,有时候我也会怕。”
“柔,我不想……”
“不想也没办法,这就是命运。”
“吃点苦也好,受点气也行,我就想和以前一样就好……”
曲柔轻轻的拍着陈思琪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哈,傻丫头……”
哭了好久,陈思琪哭累了。
曲柔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珠,轻声说:“真的很怕么?”
陈思琪点点头。
“怕也要去面对,你懂么?”
陈思琪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不容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的,你比他们强大的多,你懂么?”
陈思琪若有所思,看着曲柔,缓缓说:“野蔷薇?”
曲柔一怔,跟着说:“是啊,倔强的野蔷薇,不服输的野蔷薇,有什么东西能吓得倒我们野蔷薇么?”
陈思琪沉默了好久,忽然抬起头,四下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
“米线呢?我饿了。”
“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
陈思琪端起碗,连汤带水,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吃饱了么?”
“还差一点……”
曲柔又给她削了个苹果。
吃完了苹果,曲柔问道:“有些力气了吧?”
陈思琪用力的点了点头。
“走吧,咱们出发!”
“去哪儿啊?”
“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去拿回该属于你的东西。”
“今天?”
“是的,就是今天。”
“现在?”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她告诉你了么?”
“我想你也应该听到了她的召唤。”
林医生是说过,会联系家人,开展心理治疗。
但是林医生并没有说今天就要开始治疗。
也没有说会选在晚上进行治疗。
不过看着曲柔坚毅的表情,应该是已经做好了治疗的准备。
她应该已经和林医生确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
漂泊在异乡的自己,能够得到这样一位挚友,不也是上苍对自己的眷顾么?
想到这里,陈思琪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
来到了停车场,陈思琪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红色跑车。
这应该是曲柔向朋友借的跑车,应该在上个周末埋在了不庭山下的碎石里,怎么会出现在……
你真傻,什么不庭山?什么碎石?你根本没有去过不庭山,那都是你的妄想出来的故事。
“准备好了么?”
看着曲柔坚定的眼神,陈思琪用力的点了点头。
柔,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会战胜病魔,重新找回我自己。
车子驶出了小区,然而却没有驶向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