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川怔了怔,下意识地回答:“灯?”
安清夜的侧脸此刻隽肃如同雕刻:“你还记得炎龙法师的话吗?画绝不可失;亦不可揭,除非白马灯明。”
“白马灯明?和石榴果有什么关系?”
“白马寺为什么叫白马寺?”
弥川知道的有限:“东汉时,佛法第一次传入中国,当时的皇帝为纪念驮经卷而来的白马,特在洛阳建造了第一座佛教寺庙,称之为白马寺。”
“而有趣的是,当时的白马,驮来的不仅是经卷和佛像,还有从西域传来的石榴树的种子。”安清夜眼前一亮,“白马传灯……‘传灯’在佛教中意为光明智慧的传承……或许石榴便是那盏明灯?”
弥川忽然想起来,当时她在四处找小淘仔时,山门边那个导游正在讲解当地特产:“……白马寺的石榴天下闻名,都种植在寺外西南。寺内倒是有一株石榴树,可奇怪的是千年未曾结果……”
“所以‘白马灯明’,并不是说真正的灯火,而是说一旦白马寺内这株奇怪的石榴结果,其果实如同明灯,就该揭开那幅画了。”弥川恍然大悟道。
“那么,那幅画里又藏着什么秘密呢?又是谁偷走的呢?”安清夜沉吟片刻,“看来还有人对白马灯明感兴趣呢。”
安清夜轻车熟路地带着弥川摸黑重入白马寺。
此刻寺庙内不若白日喧哗,僧人们已经做完了晚课,各自回禅房休息了。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在两座土冢之间。弥川刚站直身子,安清夜就一把将她拉着蹲下:“有人。”
两个小沙弥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土冢边。
“法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经文,”其中一个嘟囔道,“还要深夜焚经。”
“快烧吧,烧完睡觉。”
说罢其中一个捧着一大叠纸,另一个端着火盆,点上火。是夜无风,火苗哗的一声蹿上去,映红了四周。
弥川拉了拉安清夜,示意他看身边的石碑,上边刻着三个大字——焚经台。
他二人刚想探身出去看个清楚,却看见小沙弥站起来行问讯礼:“炎龙法师。”
“这么晚怎么还在这里?”
“是您吩咐我们将这些烧完的。”其中一个小沙弥有些局促不安,其实昨晚他们就该烧完的,只是一时偷懒,便拖到了今日。
炎龙法师站在火盆前,说:“我自己来吧,你们先去睡觉。”
等到两位小沙弥走远了,炎龙法师却并未将经卷添入火盆,只是淡然地看着两座土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弥川都觉得夜风吹得自己身体发凉了,法师才忽然开口:“两位朋友,还不出来吗?”
安清夜当先站起来,爽快一笑:“法师好耳力。”
他走到火盆边,弯腰捡起一张纸,上边果然密密麻麻地抄写着经文。
“《四十二章经》?”安清夜轻轻摩挲着纸张,赞叹道,“有些年头了。”
“两位夤夜造访,可是画卷有线索了?”炎龙法师微笑询问。
“画卷还没有线索,倒是要问问法师,还瞒着我们什么。”安清夜笑嘻嘻地问,“法师介不介意告诉我们,假如白马灯明,却找不到画卷,那又会如何?”
炎龙法师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又恢复镇定,苦笑道:“我连什么是‘白马灯明’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后果?”
弥川刚想插话,却见安清夜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摇了摇,示意她少安毋躁。
“自古以来,焚烧经卷便有驱魔镇邪之能。这几份经纸,年代久远,想必是志虑坚纯的高僧所书,其中蕴含的能量难以言喻。请问法师,如此郑重焚烧,又是为了什么?”
弥川一时好奇,亦捡起数份细细观摩。上边是古朴的隶书字体,经卷纸张脆黄,颜色暗沉,不知年代几何。
炎龙法师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瞒不过两位。不错,我命人焚烧东汉高僧所书经卷,便是为了驱魔镇邪。千年以来,我白马寺中一直掩藏着一个秘密。”
夜风阵阵,弥川只觉得手臂上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将目光从经卷上挪开,安静地听炎龙法师述说。
三
“安息国的公主殿下已经到了!”
“长得如何?”
“不知道啊。去看看?”
人群蜂拥入城门口,喧闹声在马车入城时却静止了。
七重宝盖,璎珞流苏,四匹骏马在前,马车缓缓行过。天地静默,只有珠宝叮咚声响清脆不绝。所有人都踮起脚尖,试图从那重重纱帘中寻觅到公主的容颜。
丹若端坐在马车里,眼观鼻鼻观心。自从安息国战败,自己在战场上被掳,她便已经知晓了结局。她会同两匹当世仅存的极品汗血宝马一起,作为战败后的贡品,被送入大汉君主的皇宫内,以祈求皇帝对族人的原谅。
丹若的目光落在手中持着的石榴上——那是族人们视之为吉祥的果实,出嫁的少女会捧着它进入新房。
真讽刺,不是吗?
她碧蓝的眸子里映着满目的红——嫁衣的颜色,是汉人们喜欢的、喜庆的颜色,却也是……她的族人们鲜血的颜色。
而她是踏着这些黏稠的鲜血,一步步地走到了这里。
马车停下,她在这里下车,步入前边的寺庙,三日之后,正式进入皇宫。
头上戴着的发饰极为沉重,丹若扶着婢女的手臂下车,听到周围的人群发出轻轻的欷歔声。
微风撩开了她的面纱,虽只是须臾,却足以令人看清这异族少女白如初雪的肤、红如桃瓣的唇,以及一双碧如天空的水眸。
难怪皇帝两年前见了从西域传入的公主画像后,便不惜大军压境也要将她抢过来!
丹若昂着头,一步步往前走,只在山门边顿了顿,用不甚标准的中原话说:“独孤将军?”
独孤谨一直在后护卫。
他离开洛阳时不过弱冠,被誉为“美风姿”,无数贵族少女为之倾心。如今大胜而归,日光、风沙早已将他的肌肤磨砺成了小麦色,而他的眼神却愈发锋锐,眉梢微扬时,更是俊眉秀目,意气风发,让人难以直视。他听到公主呼唤,便上前,恭谨道:“公主?”
“三日后,你陪我入宫吗?”她顿了顿,轻声问。
“自然有礼官前来。”年轻的统帅温和道,“公主无须担心安全。”
“我败在谁手上,便该由谁送入皇帝手中。”她紧紧攥着石榴果,如同他紧紧攥着利剑,一字一顿。
他抬起眼眸,黑色的,毫无波澜:“公主该当明白,如今你是在我中原腹地,一言一行,须审慎才好。”
声音冷酷,毫无商榷余地。
丹若盯着他良久,忽然轻笑起来:“是,我明白了。”
她是抿着那丝笑转身的,唇角的弧度温和,可双眸中倏无温度。
其实在独孤谨之前,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年轻男子。在他之前,她以为汉人男子皆是柔弱的。唯有他,打败了兄长引以为傲的骑兵,逼得他们立下了屈辱的誓约。
后来这一路,他送她入京。因为携带着汗血宝马,而她又是西域最闪亮的明珠,西域各国、各式各样的人都在打他们的主意,陷阱、埋伏不绝。
有一次,马贼们冲入了军队,女眷们被冲散了。
侍女们簇拥着她,一个个被杀死。她紧握着石榴果,祈求上天垂怜——她不怕死,可她一死,族人们又将被屠戮。
为首的马贼一把将她抱上马,她暗暗摸出靴筒中的匕首,正要刺向身后的男人,然而一道温热黏稠的液体已从自己颈间流下。她惶然回头,却是独孤谨追来,一刀劈裂了马贼,伸手将她抱回了他的胸前。
她被他护在怀中。刀光剑影中,他纵然强悍,为了护她,也身受重伤,肩胛上那一刀,被劈裂至后背。
后来卫队追上他们,他还未将她抱下马,自己却了摔下来。
其实那一瞬间,她是有机会一刀杀了他的,可她竟没有下手。
回到帐篷里,她替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他昏睡的时候紧紧蹙着眉,秀气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仿佛孩子一般。
这个男人啊……她的指尖拂过他背后那道刀口,忽然觉得筋疲力尽,而她对他……究竟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那一晚之后,丹若与独孤谨的关系便略略缓和了。他偶尔会教她说上几句中原话,她也不再抗拒,唇角渐渐有了笑容。
一个月后,他后背的伤已经结痂,也终于将她安然地送到了中原的最后一站——洛阳白马寺。
大败安息,夺回天马和公主,皇帝交付的使命都已完成。
独孤谨的心底深处却始终沉甸甸的,仿佛还记挂着什么。就在刚才,他立在原地,听见她微颤的声音,看见她的笑,却又将这一切视作不见,只有薄唇抿成的直线,或许昭示了他绷紧的心弦。他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开,去皇宫复命。
“是独孤郎!看,是独孤郎回来了!”
有人认出他,发出阵阵欢呼声。
独孤谨翻身上马,神色并未松动半分,然而看着万家万户规整如同棋盘的都城,澎湃之意却在心口涌起——这是他的家国,他誓死守护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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