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钟竟不敲自响。
当——当——当——
如同远古梵音,又仿佛甘露清雨,天女飞花般,散落在每一处,沾湿了整个西安古城,洗去了一切毒怖灾恼。
十
“地震后被送入医院的病人今日起陆续出院,经身体检查,证实没有任何异样。有专家指出,之前民众出现的种种症状,极有可能是因为心理恐慌引起的……”
弥川忍不住笑了笑,点开第二条新闻。
“地震后一日,有市民声称见到小雁塔裂缝,并拍下照片;而今天经过西安文物保护单位现场勘查,发现此裂缝又一次消失,堪称史上第二次‘神合’……”
弥川合上了电脑,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冬日午后的阳光隔着透明玻璃落进来,让人觉得暖洋洋的,而手边的抹茶拿铁让她愈发的困顿。
“嗨!”这时有人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来。
“手臂没事了吧?”弥川抬起眉眼,冲安清夜笑了笑,“这几天你跑去哪里了?”
此刻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薄呢大衣,因为刚从外边进来,被咖啡店里的热气一熏,愈发显得唇红齿白,俊秀英挺。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说:“晚上的飞机回去?”
“嗯,快过年了。”弥川伸了个懒腰,“想家了。”
服务生又端上了一杯摩卡,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安清夜……”弥川忽然开口,有些迷惘地问,“我还是在想,颉萝她……爱过他吗?”
安清夜只是轻声笑了笑:“爱过也好,不爱也罢……她只是希望最后俱黎能放下执着。那么过程,还重要吗?”
过程不重要吗?那么多年沉淀下的爱不重要吗?
弥川很想反驳,却听见安清夜清淡如水的声音:“他用情太深,却到底还是福薄缘浅。”
弥川倏然抬头望向安清夜,却见他一样神色怔忡,似有无限感慨。这一瞬,弥川心中竟隐隐起了暖意。作为凡人,她理解不了那些高深的佛法,便还是“执着”在爱与被爱中吧。
弥川笑眯眯地捧起了杯子,喝了一大口,问:“这次你算不算赔本了呢?噬魂噬魂,最后什么都没赚到。”
“非也非也。”安清夜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
“这是什么?”
“你不是问我从小雁塔下来去了哪里吗?我去找人做了古物鉴定。”他得意地笑道,“我从佛堂里顺手带了一对八棱短颈瓶出来,秘色瓷的。”
弥川低头查看那个数字后面的一串零,眼角微微抽搐,心下大悔,自己当时怎么没有这个意识呢!
“你!”脸色变换数次,林弥川终于说,“我强烈要求给我提成!”
“原因呢?”安清夜好整以暇地问。
弥川张牙舞爪地继续说着,而安清夜却不再回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而此刻,这座古城,这个冬日,一切安好。
第三话 浮梁瓷局
一
火车刚刚从一大片油菜花田间钻过,金黄色的海浪翻涌之间,几座黑瓦白墙的徽州宅子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若隐若现。
卧铺晃晃荡荡的,历史系学生林弥川昨晚睡得并不好,早早地就起来,趴在小桌子上研究《中国通史》的小作业:试从民族特性、机构设置等方面分析,元朝将领叛乱多于其他王朝的原因。
罗嘉拍拍她的肩膀:“出来玩嘛,不要这么用功了。”
罗嘉是艺术系学生,趁着小长假来江西写生,而弥川就顺便跟着好友一起来踏青了。
“我们出来写生,住宿条件都很艰苦的。”临走前罗嘉这样警告过弥川。
不过弥川完全不怕,因为住得再差也比随时没命好啊……要知道她前两次出行,一次去张家界,一次去西安,哪次不是差点把小命送了?所以这一次弥川感到分外的轻松。
“各位乘客,景德镇车站到了。”
两个女生收拾了行李下车,看见一群背着画架的学生经过,正叽叽喳喳地在说话。
“婺源人好多,取个景都难!”
“早知道就去瑶里了……”
出门打了车,两人异常默契地说:“去瑶里吧?”
出租车疾驰在景德镇的街道上。如今这座小城如同任何一座现代化的普通城市,街道、行人、交通信号灯……唯有路边的青花瓷路灯灯罩彰显出了一种不同的文化积淀。
大多数人都知道“China”的意思是瓷器,却少有人知,“China”的发音来自于景德镇的古名“昌南”二字。
这个有着绵长历史的小镇,因瓷器而驰名,宋朝皇帝赐字“光致茂美,四方则效”,其便极荣耀地随着皇帝当年的年号,叫做了“景德”。
司机很健谈:“你们从上海来?”
“是啊。”
“现在油菜花长得正好呢!而且瑶里啊,遍地都是古瓷窑,要是眼光好,还能淘到古董呢!”
瑶里,古称“窑里”,隶属浮梁古县,如今是一个安宁且美妙的小村落,一条小溪将村落分为两处,溪畔有水车哗啦啦地转动着。
春色三分,一分流水,一分浮渡,还有一分,或许便是柔和的心境。弥川和罗嘉随意地走在小镇的路上,小淘仔从一路颠簸中醒了过来,小小的前爪捧着玉米肠,在口袋里探头探脑。
虽然都在徽州,可是与挤满游客的婺源不同,瑶里小镇略有些闭塞,游人极少。她们沿着小村落里的那条蜿蜒溪流走了很久,最后在一座徽式宅院前停下了脚步。
黑瓦白墙,庭院深深,门锁亦是紧落的,却见旁边挂着一块牌子:浮梁瓷局住宿。
“就住这里吧?”罗嘉兴奋地停下脚步,“从这里取景,画出来的画一定完美!”
林弥川同学纯粹是来打酱油的,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她们敲了敲门。
等了许久,厚实的漆木门背后终于有声音传来。
一个年轻人站到弥川面前。
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听到他不甚标准的普通话:“什么事?”
“我们想住宿。”
年轻人侧过了身,示意她们进院。
借着此刻柔和的光线,她们看到了他的五官——竟是异常明秀的少年,叫人想起徽剧中的小生,唇红齿白,俊俏标致,惊艳之间,仿佛擦落了锈渍,碎慢了时光。而那双黑幽的双眼,像是有魔力一般,将周围的一切光亮、岁月都吸纳其中了。
弥川最先回过神,她暗中碰了碰还在呆滞着的好友,笑眯眯地问:“老板,浮梁瓷局是什么意思啊?”
“我家祖上一直是烧窑的。浮梁瓷局是古代专门为皇室服务的烧制瓷器的机构。”年轻的老板淡淡地解释。
旅行果然能增长见闻。弥川跟着老板,穿过青草蔓生的庭院,她注意到庭院的中央摆着长长的木桌椅,上边放置着各色模具和釉彩颜料。
老板的手上还粘着红色的颜料,弥川大感好奇:“老板,这是在干什么?”
“给瓷器上彩釉。”年轻人微微笑了笑,将她们带到一间厢房边,示意她们就在这间住下来。
弥川不小心与他的手臂擦过。那个瞬间,她看见了一个极美的古村落。
桃花瓣儿打着圈儿落在溪流上,水车咕噜噜地转动着,河边有妇人敲洗衣物的啪啪声,失了牙口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坐在旁边。陌生的少女坐在浮桥上,手上却没有闲着,她拿着毛笔,正在往一件小小的锁状物事上描摹勾勒着什么。水光将她的表情映衬得愈发专注,也愈发柔美。
真美……弥川有些感叹,一抬头,看见了老板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项链——挂坠是定情锁的形状,材质非玉非金,还真是特别。
年轻的老板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是瓷制的同心锁。”
二
“罗嘉,你怎么啦?”收拾完东西,弥川冲还在发呆的好友挥挥手,“帅哥已经走了,回神啦!”
一直患有“被帅哥吸引症”的罗嘉拿手捂住脸,双颊有掩不住的赭红:“没什么啊。”
弥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清清嗓子:“可惜帅哥老板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罗嘉一惊。
“呃……”一时间说漏了嘴,弥川有些懊恼,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可以“读取”别人的回忆吧。
“我猜的,这么帅的老板,肯定有女朋友。”她随口就说,“中午了,我饿了!”
小淘仔一听,咕的一声跳进弥川的口袋,乌溜溜的眼睛四处转着。
罗嘉背上了画架:“好啊,吃完我就去写生了。”
她们随便找了家小酒店,炒了两个菜,每人还要了一杯甘醇甜美的桂花酿。虽是家常小炒,却异常鲜美。吃饱喝足后,罗嘉找了个地方开始写生,而弥川就带着小淘仔开始在村落里瞎逛。
她沿着小河一路往南走,避开三三两两的游客,不知不觉爬上了一座小山。从山上往下眺望,整个村落尽在眼底,黑瓦白墙的小屋与蜿蜒辗转的溪流,构成了一幅天成的水墨山水。
每当看见美景,为什么总是想起安清夜呢?弥川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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