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是被当成说客派来的么?”叶将白给他倒了杯茶。
秦大成叹息:“他们知我来此处能安然而归,所以让我来知会国公一声——叶家上下两百余口人,已经悉数被关进死牢。”
叶将白一顿,微微眯眼:“七殿下长本事了。”
“眼看京都将破,七殿下已经被逼至绝路。”秦大成抿唇,看了面前这人一眼,“国公当真打算帮着太子拿皇位?”
叶将白浅笑不语,手里握着个挂件,轻轻摩挲。
秦大成知他是不会答了,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起身:“草民家眷还在京都,必须要回去。”
“师父保重。”叶将白看着他往外走,身子未动,脸上依旧带笑。
但,当秦大成走到门口快出去了的时候,叶将白终于抿唇开口:“师父。”
秦大成一手掀着帘子,闻声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这一向引以为豪、不可一世的徒儿,眼下静静地坐在茶垫上,头半垂,睫毛微颤,像是平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七殿下肚子里的孩子……是没了吧?”
心里一慌,秦大成匆忙别开视线:“没……自然是没了。”
叶将白“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茶具,低声道:“她能捡回命,就是积德了。”
秦大成忍不住转身问:“国公很担心殿下?”
“没。”叶将白板着脸,“我担心她做什么?只是多少与我脱不了干系,问一句也是应当。”
秦大成沉默,他想,要是有一天国公发现那是一个骗局,是会把七殿下清蒸呢,还是红烧呢?
打了个寒战,秦大成闷头继续往外走。
这一场仗虽然没能打开京都大门,但也快了,叶将白亲上战场,得了不少赞誉,也开始参与军机部署。太子麾下几位大将一向敬重他,此回共事不过几天,更是跟中了迷药似的对叶将白言听计从。
赵抚宁一开始是没想过叶将白会来投奔他的,但人家不仅来了,还把未婚妻押在他这儿,摆明了是对他忠心耿耿,赵抚宁觉得,就让他出力也好,这人反正是孤身一人来的,能翻天不成?
眼下形势大好,赵抚宁心情也好了,回去营帐的时候看见香慈将他的里衣叠得好好的放在床榻上,心里更是止不住地高兴。
“让我看看手。”他过去拉着她,心疼地道,“往后这种粗活就让别人去做,就算天气暖和,河水也有些刺骨,你身子弱,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香慈没看他,把叠好的里衣拿起来,放在他手里。
“我这就穿!”赵抚宁喜上眉梢,当着美人的面就开始脱衣裳。
香慈毫无波澜,只轻轻垂下眼,听着他换好了里衣,又去倒了杯茶来,看着他喝下去。
“你今日……怎的对我这般好?”赵抚宁有些受宠若惊,“是想通了?”
香慈不答,美目安静地盯着他的衣襟,像是在走神。
当天晚上,赵抚宁感染了风寒,脸色有些难看,半靠在软榻上咳嗽不止。
香慈端着药在旁边伺候,因着副将之死,没人敢去管她,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所有亲卫都在帐篷外头守着。
赵抚宁一边吃药一边笑:“你越来越关心我了,还会给我熬药。”
面前的人是不会应答他的,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慈儿你是不知道,初次湖上相见,你笑得有多美。这全天下的花加在一起,也不如你好看,只可惜,我好久都没见你笑了。”
“你是不是还生气?那等你消气了,再笑给我看看好不好?”
香慈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赵抚宁大喜,想说话,结果又是一串咳嗽。
娇生惯养的太子庙在军营里生了病不是什么稀奇事,谁都没有太在意。香慈端着水盆从主帐出去,背后只远远跟了两个卫兵。
她去河边倒了水,然后蹲下来,望着那粼粼的河面。
“你可想好了?”有人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香慈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卫兵不知何时被遣走,那传闻里手段凌厉的辅国公眼下正站在她身侧,笑眼盈盈。
“想好了。”香慈开口,嗓子有些哑,“从一开始,我就想好了。”
第165章 想见你
“可是我听人说,太子待你极好。”叶将白勾唇,“不心动么?”
香慈起身,环佩清响,面容如玉。
“妾一直以为,这世上总有命中注定的姻缘,但大多数人没能遇见,故而姻缘周折,常能以他人相替。”她道,“但也有那么少些人,是遇见了的。”
“一旦遇见,你就会知道,这全天下有的是好男人又如何?旁人待你千般好万般贵又如何?抵不得的。”
她双眸含泪,认真地摇头:“怎么样都抵不得。”
叶将白一怔。
他其实只是来确定明日不会出什么意外而已,却没想到被她说得心头触动,手不自觉就握紧了。
“抵不得么?”眼里隐隐有戾气,他道,“若是那人伤你骗你,与你不共戴天,你难不成也忘不得她?”
香慈哪里知他在说谁?只当这国公是不信,抿唇道:“您若有幸遇见,试试不就知道答案了?”
叶将白皱眉。
这午夜梦回,看见的都是同一个人,答案是什么,他显然已经知道。但不想认,无论如何也不想认。
“明日我会让人接应你。”他转身道,“届时,你看见信物跟人走就是。”
“好。”香慈点头,端起木盆往营里去。
叶将白一路沉着脸回去自己的营帐,坐下闷了许久才想起来——他好像忘记说信物是什么了,香慈也没问。
皱了皱眉,他想,明儿让良策亲自去接应好了。
太子大病的第二日,城外大军又开始攻城。长念连城楼都已经上不得,被北堂缪捆着送回了皇宫。
“放开我!”赵长念急了,“我不在,城门只会失守更快!”
“您在,城门也会失守。”北堂缪面容沉静,“不能冒险。”
长念咬唇,千般万般的不甘心,手紧紧攥着衣袖。
等北堂缪转头去带人守城的时候,她起身,带人去了叶宅。
自从上回找到这地方之后,长念就一直让人把守,叶家上下两百口人,无一人离开此处。眼下东门将破,她又让人传了话,叶将白一定会派人来这里。
只是,要什么时候才来呢?长念深深地皱眉。
“咚”地一声闷响,东城门应声而开,敌军声势浩大,鱼贯而入,北堂缪早早部署好了巷战,开始了新一番的厮杀,而就在城门破后不到半个时辰,太子赵抚宁让人抬着先皇棺椁进了京都,直抵皇宫。
“殿下!”
长念正在叶宅门口发呆的时候,就见冯静贤脸色惨白地跑过来,一见她就跪了下去。
“怎么了?”长念连忙扶他,“城破了是吗?也用不着你这么慌张,先起来。”
冯静贤跪着不敢动,老泪纵横:“殿下,先皇棺椁……到宫外了。”
长念一震。
先皇棺椁开路,谁敢再动手,便是忤逆——赵抚宁就是为了这个,才替父皇下什么罪己诏,甚至不惜将皇陵都掘开。
气得浑身发抖,长念咬牙就道:“随我走,去宫门!”
“殿下,那边敌军甚多……”冯静贤很想劝,但一看赵长念的眼神,硬生生将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身边兵力不过两百,长念走得却是毫不畏惧,活像是身后跟着两万人一般,在巷口遇见一支敌军,还打了起来,结束战斗复又往前。
叶家这宅子在深巷里,要拐好几道弯,过好几个巷口。长念匆匆地走着,眼瞧着要走出去了,却听得一声玉石相击的清脆之音。
她一顿,停下了步子。
很久以前赵长念送过叶将白一个白玉挂件,是用她当时的全部家当买的,叶将白一气之下将那东西摔断过。后来两人和好,叶将白不声不响地就将那断了的白玉挂件做成了两个精巧的玉铃挂在腰上,走哪儿都能听见这悦耳的声音。
长念抬头,果然看见叶将白站在外头,锦衣华服,眉目慵懒。
“好巧啊。”他说,“殿下竟也在这儿。”
冯静贤一凛,立马后退两步低声吩咐准备护驾。长念倒是丝毫不怯,身板站得笔直,正视于他,开口道:“国公早知我会在此,何必说这些客套。”
叶将白微微眯眼。
是啊,他一早就知道她会在这儿等着,所以一进城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来了,非想看看她狼狈不已的样子,好让他解气!
但……当真见着人,他发现自个儿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赵长念是个女儿家,被迫在这乱世里立足,恐怕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眼下乌青,脸色也苍白,站在他面前跟个纸糊的一般,随便来阵风就能吹跑了。
叶将白脸色有点黑。
双方对峙,叶将白带着的人显然要多多了,两边若是动手,怎么都是长念这边吃亏,毕竟她还留了人把守叶宅。
“动手么?”长念开口道,“国公若不动手,那我可就走了。”
叶将白身后站着的副将想,这位七殿下是不是脑子坏了?国公专程来抓人,怎么可能不动手?还能就这么轻松地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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