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就闻到从灶间飘出来的肉香味儿,郁夏问说:“这都五月份了,过年腌的肉还没吃完?”
“哪能啊,不说天气热起来腌肉也放不住,过年那会儿我才留了多少?那会儿价钱好,能卖的都卖了!今儿个这肉是你大伯新鲜割的,咱家那四头猪出栏还早。”郁老太太牙豁子都笑出来了,她小声对郁夏说,“昨个儿你爷还跑了趟高家,叫他们留一条大鱼,这顿菜色好,你多吃点,读书多费脑子?没油水儿怎么行!”
早先就说过,高家是大队上的富裕人家,他家有钱就是因为陈素芳她男人很会打鱼,她儿子高奎从小跟着学,也学到一手,头几年她家还打了条小渔船,每隔几天下河一次,总有不少收获,鱼肉卖两毛钱一斤,干一趟就能挣不少,自家不缺肉还盖起火砖房。
像这些天生天养的东西,谁打到就是谁的,高家能耐,该他发财。也有眼红的跟着学了,收获有,只够偶尔打打牙祭,卖不来什么钱。
也是因为队上有个高家,谁家馋肉了就上他家去买条鱼,因是熟人收钱也不贵,这样省了喂猪的力气……这喂猪嘛不仅要上交一半,要是没养好亏本也有可能。
郁夏家中水缸里那几条小鲫鱼就是先前高家卖剩了送来的,说是卖剩的,陈素芳装木桶里提来,看着新鲜得很。她说的是感谢郁夏给高红红讲题,让郁妈养缸子里,鱼小了点,没啥吃头,炖个汤来喝一碗倒是挺补。
郁妈还想推辞,陈素芳留下东西就走,走出去几步才招呼说回头再来拿桶子。
今儿个送来郁大伯家那鱼也是又肥又美,老大一条,才意思意思收了块把钱。
这一顿,桌上有三个肉菜,一个炒肉,一个红烧鱼,还有个咸菜炖鱼头,郁大伯娘还炒了两个素菜,饭是红薯干饭,几个小的没上桌就流了一地口水,上桌之后吃得头也不抬。郁夏还是一样斯文,她每盘都尝了尝,夸大伯娘手艺好,菜烧得喷喷香。
嘴甜的人总是讨人喜欢,她大伯娘听了就乐呵:“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吃点,也是难得这么丰盛。”
老太太挑着最嫩的鱼肚皮给郁夏夹了一筷子:“吃,吃饱了再说,今儿个这算啥?等高考成绩出来,我们夏夏真考上好大学,咱们整一桌更丰盛的。”
老爷子听着吹了吹胡子:“整一桌不够,要办席,咱们大队还没出过大学生,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他俩说啥郁大伯都点头,办席好啊,考上了是该办!至于大伯娘,虽然说郁夏不是她闺女,那也是侄女,侄女有大出息,家里其他姑娘也跟着涨身价,血亲之间总能互相借势的。
桌上人人都高兴,要说不是滋味的大抵只有郁春,不过她很快也调整过来,心说二妹越出色越好,她是郁夏的大姐,到时候和高家说亲也有底气。
饭桌上总不缺谈资,郁大伯还在说这两天大队上都在羡慕他们家,家里人走哪儿都风光,家里有个会读书的真好。郁夏不搭腔,就听着,郁爸叹一口气:“二妹出息大,我心里也舒坦,就是我和她妈没本事,怕拖累她……”
“什么拖累不拖累?食堂里头米饭几分钱,素菜一毛,荤菜四毛,一学期也就能吃几十块。报名费书本费也用不了多少,咱们公社高中一年才三块钱。”
郁爸瞅他哥一眼:“那可是大学,大学能和高中一样?”
“翻十倍那也才三十。就是火车票贵点,听说从咱们这头去京市硬座要好几十。”
郁春闷头吃了一气,这会儿才插句嘴,说是三十六。
一桌子人朝她看来:“大妹你咋知道?”
“……”重生来的有啥不知道?可这也不能明说,郁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多嘴了,含糊应道,“先前在缫丝厂上班听说的,去沪市十九,去京市三十六。国家打击投机倒把,哪能让你轻轻松松全国跑?衣食住行里头最难就是出门,郁夏要真去首都上学,恐怕过年也回不来,去来一趟的开销能抵一学期伙食费。”
全家上下也是唏嘘,郁妈已经提前不舍了,那考上大学了不是好几年见不着人?
“还是别走那么远……”郁妈一张嘴就挨了婆婆的筷子头,“你闭嘴吧,啥也不懂就会耽误你闺女的前程,夏夏要真能考上首都的大学那就去!好好念,毕业之后分配个好工作,争取把你和她爸接上京,那才是招人羡慕的好日子。”
郁夏点点头:“我好好读,也把爷和奶接上京。”
老太太笑得好不高兴,她已经在心里估算开销了,火车票要三十六,吃饭一个月算十五,学杂费算四十,还要添置点东西,她还是保险起见准备个二百块,后头的再慢慢存,回头一学期给郁夏寄一次钱。
第6章 八零年,有点甜
农村歇得早,为了省点煤油各家早早就吃了夜饭,吃饱之后或者在屋檐下编个箩筐背篓,又或者三五个聚一起闲吹牛,等到天擦黑就洗脸洗脚准备上床,鲜少有耗着煤油挑灯做夜活的。
郁夏五点归家,跟着就去郁大伯家吃饭,因是夏半年,白天长,她吃饱饭帮忙收了碗天还没黑。郁夏还要帮着洗碗,这些事她平常做习惯了,郁妈看着没感觉,老太太一个眼刀飞来她才想起昨个儿学校领导来队上说的那些话,跟着一个激灵——
“二妹你歇会儿,把碗放下,妈来洗。”
“妈才是,你坐下和大伯娘聊聊天,这点活轻巧,我干了就成。”
老太太看郁夏的眼神是欣慰,欣慰过了又瞪郁妈一眼,吓得郁妈心里一怂。她心想从二妹嘴里出来的大道理是一套套的,她没文化,说不过,就顺手抢过郁夏手里的土碗,放进盆里,端上就走。走出去老远才喊话说:“你上着学难得回来一趟,陪你奶说说话,别跟着我瞎忙活。”
老太太这才高兴了,咕哝说学农媳妇还有点眼力劲儿,念完牵着郁夏就往外走,出院子去,外头已经有人聚一块儿聊起来了,一看见她俩就招手。
“郁老太你过来,过来咱们说说话。”
“你们二妹也在啊,二妹还有多久考试?学习忙不忙?”
老太太带着郁夏出来就是显摆孙女来的,她面上看不出多得意,心里就跟刷上蜂蜜似的,美得很。果真迈开脚步往妇女们扎堆那头去,郁夏虽然几天才回来一次,三姑六婆她都认得,逐个叫了一遍,接着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奶身边,听她们聊东家长西家短,聊了半小时有多,等太阳落山,天色逐渐转暗,妇女们各自离去。郁夏将老太太送回去,那边郁妈也跟大伯娘一块儿把里外收拾干净了,母女二人才准备回自家去。
郁夏问说要不要叫上郁毛毛,郁妈摆手:“让他玩去,等天黑了总知道回屋,倒是大妹人呢?”
“吃完饭就没见着人,怕是先回去了。”
郁妈又想叹气:“咱们来你大伯家吃饭,她不说帮点忙,吃好了也没打个招呼再走……二妹你别嫌妈啰嗦,妈是没文化,道理还是懂,嘴甜点坏不了事,人勤快吃不了亏。”
乡下土路窄,郁妈在前头走,郁夏在后头跟,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听郁妈念叨,边听边应声:“妈说得是,哪怕一时吃点亏,老话也说吃亏是福。”
郁妈爱和郁夏聊天,因为郁夏肯听她讲,哪怕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经常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郁夏也能陪在边上笑眯眯听着。不像队上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你说几句他就不耐烦,嫌你没读过书没见识,口头禅都是“行了你别废话我心里有数”。这半年大妹也像这样,前次郁妈私下问她到底咋想的,辞了工回来复习,怎么还整天四处晃悠,也没见看多少书,她只说你别管,问急了就往外跑。
“听说你们这次考试的题目是从市里拿回来的?”
突然说到这个,郁夏还有点反应不及,她抬头看了郁妈一眼,才说:“学校老师是这么说,妈咋问起这个?”
“那卷子带回来了吗?我就是想让大妹看看,看她会多少题,你们再有一段时间就要考试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水平。”
“我那卷子上是写了答案的,妈你别急,等返校我问老师要一套空白卷来,学校说这套题能得两百多分就有希望过最低录取线,要是差得不多还有时间猛抓一把。”
郁妈搓了搓手:“那当然好,就是你们老师肯给你?”
“妈别多想,这不是大事。”已经考过的卷子能有啥用?拿去蹲坑都怕把屁股擦黑了。
说着就到了家门口,郁妈还在掏钥匙,就发现锁挂在一边,门开了条缝,她冲里喊说:“大妹你在啊?”
过了老大半天里头才应了一声。
郁妈往郁春那屋去了,郁夏没跟,她去鸡圈想和小乖乖们打个招呼。先前回来就赶着去了大伯家,还没看过家里那几只努力下蛋的母鸡。这会儿天要黑了,这鸡嘛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看不见什么东西,这会儿它们已经排排蹲好,听见郁夏的声音才把缩着的脖子伸长,还有两只往她这头靠过来。
郁夏伸手顺了顺黑鸡背上滑溜的毛,那鸡乖得很,就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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