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想想这些时日,落得满身伤痛,里外兵马围困,几经死难危机。
苦啊。
“薛青,你不用花言巧语,你”宋元声音冷冷颤颤。
“住口。”薛青打断了宋元,声音淡淡,却让现场一静。
哗啦一声,充作屏风的布扯开,斜倚卧榻的薛青展露与众人眼前。
一张卧榻上薛青斜倚,散落的头发扎起露出清丽面容,破损的衣衫更换,不似先前的乞丐逃难模样,此时一条胳膊还裸露在外,蝉衣跪坐专注的裹伤口。
“孤不想再为此事劳心伤神。”
“孤就是孤。”
“有大周皇陵黑石可证。”
“有皇寺手书可证。”
“上有父母下有皇寺,还有谁要证孤!”
啪的一声,明黄卷轴拍在几案上,几案抖了抖,在场的人心里也不由的抖了抖。
王烈阳噗通跪下:“殿下息怒,臣有罪。”
其他人亦是下跪顿时一片认罪。
宋元撑着杖子独立。
“父母可证,你也敢说,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他道。
“拿下。”薛青淡淡道。
这一次再没有人迟疑,两边兵将上前将宋元按住。
“薛青你”
宋元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下巴就被卸掉拖了出去。
现场一片安静,官员们跪地无声,感觉薛青的视线扫过,她没有再开口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谁,还有疑问?
谁,还要质问?
谁,是宋元的同党?
视线扫视很慢但似乎又很快,一呼一吸间薛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相爷,众卿们快快起身,此事与你们无关呐。”
打破了凝滞。
王烈阳没有起身,在地上再次叩头,声音哽咽悲痛:“殿下,臣惭愧,识人不清,不辨是非,致使殿下受此磨难,臣有罪啊。”
众官亦是俯首齐声:“臣等惭愧,臣等有罪。”
薛青轻叹一声:“不知者何罪之有。”
蝉衣剪下伤布起身垂头后退,薛青抬起裹着伤布的胳膊,俯视众人:“诸位大人,请起。”
这一次不用王烈阳为领,众官齐齐俯首。
“谢殿下。”
众官起身,外边有报,笃大人到了。
伴着传召笃披甲而来,并没有抬头看薛青,垂头在几步外停下单膝下跪施礼。
“臣得到消息有兵马向苍山来,无令擅自调兵前来,请殿下恕罪。”他说道,声音沙哑,虽然低着头,先前走来时大家也看到他憔悴的形容。
可见是日夜不停急行军而来。
薛青没有说话,看着俯身的笃,若有所思。
她不说话,现场的气息便陷入凝滞。
“这次又是笃大人机敏察觉,率兵来救。”薛青说道,打破了沉默,“就像十年前一样,孤要怎样谢你才好?”
她的声音淡淡又轻柔,似乎带着笑意,又些许怅然,令人闻之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笃再次俯首道:“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王烈阳轻叹,亦是再次俯首:“殿下,这正是天佑大周啊。”
众官附和。
“奸佞得诛,百姓们受苦了。”
薛青坐正身子,越过众人看向前方,夕阳西下,暮色笼罩。
“摆驾回宫。”她道。
帝姬殿下一声令下回宫,并非立刻就拔营走,要安排的事太多,清剿秦潭公余党兵马,沿途信报,殿下的身体伤情等等,一夜忙碌,无人入眠。
当然此时的无法入眠跟以前不同,内有帝姬已定不用辗转反侧思虑,秦潭公死去,外有笃的兵马围护,忙碌而心安。
天光大亮的时候,回宫的仪仗准备好了。
但又有一个问题不得不打扰帝姬殿下。
“宋元闹的很厉害。”王烈阳低声道,“当然他闹得再厉害,也能看得住。”
薛青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王烈阳便又道:“秦潭公已经死了,宋元作为其党,当定罪审判昭告天下,只是他伤重,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回京。”
如果他一心求死的话。
薛青睁开眼道:“他要如何?”
王烈阳道:“他要上山去找宋婴。”
薛青嗯了声:“让他去吧。”
王烈阳微微愣了愣,就这样?
“殿下竟然是同意了?”
“让宋元上苍山去找?”
王烈阳回到自己所在,立刻被心腹们围着询问。
王烈阳点点头道:“还不用派人看着他。”
“那宋元要是跑了呢?”
“那苍山上可清理过了?”
有人疑问还有人疑虑。
薛青下山到现在人马都在这里,可以确信没有去清理过苍山。
“清理什么?”王烈阳皱眉道,“有什么可清理的,难道你们也认为宋元说的,她把人都杀了。”
众人忙一片嘘声,些许慌乱。
王烈阳哼了声甩袖:“不要像宋元那么蠢。”
“相爷,我们是说,就这样放下宋元,不带回京城审判定罪昭告天下。”一个官员低声道,“毕竟真假帝姬闹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分出了真假,该定罪的定罪才算有始有终,她就不怕天下不服?”
“天下不服又怎样?”王烈阳沉声道,“她拿着手书,又有先前黄沙道地宫门为证。”
更重要的是,宋婴不见了,天下没有第二个宝璋帝姬了。
众人对视一眼。
“还以为相爷会劝一劝殿下呢。”一个官员表明真实目的说道,“毕竟这件事这样做不合理啊。”
自从薛青下山后,王相爷的表现是言听计从,有点不像他了。
做事要讲理吗?
是的,王烈阳一向遵从这个,也毫无畏惧的会据理力争,但
想着那个从苍山上摇摇晃晃走来的瘦小狼狈的样子,在想着躺在卧榻上文静清秀的样子
知道这一次只能有一个人下山了,但当真的她一个人下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里不安。
万一,宋元说的是真的呢。
她,把那三个人,都杀了。
可怕。
如此,这天下谁能奈何她?
先避其锋芒,不要莽撞,做事一定要慎重啊,王烈阳摆摆手。
“听殿下旨意行事便是。”
日光大亮,苍山下人马喧喧,无数马蹄脚步踏起尘烟,而此时的山上反而是一片清明。
昨日守山的黑甲卫活着的散逃被追缉,死尸都被清理,一夜湿气血迹都散去了很多,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脚步声声音在安静的山间响起,伴着人声呜咽。
“殿下啊。”
“殿下啊你在哪里?”
“婴婴啊,你在哪里?”
宋元拄着一根木杖,因为烧伤双眼视线模糊,跌跌撞撞摸索着前行,不知跌了多少脚,喊的嗓子出血,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山下的喧嚣听不到了,他也爬到了半山腰,伤痛疲惫让他随时随地都要昏死,但又始终没有倒下,一步一步的向上挪,忽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殿下!”他抱着木杖惊喜的站直身子,用力的瞪眼看去,“殿下吗!”
刺目的日光下影子越发的模糊,似乎是人影,又似乎是块山石,一动不动的挡着他的前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抛却
“殿下!”
宋元再次喊道,向前走了几步,视线比先前好了一些。
这不是女孩子的身形。
“季重?”
“季重!殿下呢?”
宋元脚下一个踉跄,再抬起头,眼前的影子已经消失,只有一块山石矗立。
果然是山石啊。
一口气松懈身子再也撑不住,宋元扶着山石软倒,有日光透过稀稀拉拉的树木晒在身上,炙热恍若再次被火烧。
“殿下,殿下不见了。”他声音喃喃,“殿下被害了。”
说道被害这二字,声音又猛地拔高,手攀山石挣扎要起身。
“殿下不能有事!殿下啊,娘娘的托付啊,我,怎能辜负。”
力气到底用尽,挣扎了几次爬不起来,跌落在山石下,声音呜咽含糊听不清说的什么。
黄居蹲在一旁的山石上,漠然的看着。
这就是宋元。
先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容易的看清他,现在也看不清了,脸上裹着伤布遮住了。
宋元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这个名字其实也是,直到朱义凯来到黄沙道他才知道世上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是烧了黄沙道的凶手,这个人杀了他的哥哥,这个人毁了他的家。
这个人现在四周没有侍卫林立拥簇,像条离开水的鱼在日光下挣扎残喘,甚至不需要用刀,捡起一颗石头砸下去就能砸死他。
他甚至不知道有人就在他身边,等着取他的性命。
黄居蹲在山石上,一动不动。
日光刚刚倾斜,山间雾气便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不过对于宋元来说没有影响,他的视线原本就看不清。
木杖敲打在山石上发出没有节奏的声响,癫狂的呼喊已经停下,佝偻着身形气喘吁吁的宋元专注的眯着眼看着山间。
“殿下不会死的。”
“殿下是被她害了,但殿下一定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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