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震怒。
钱粮赋税,这已经涉及国家根本了,动了它,就是动了皇帝逆鳞。
梁振轩不仅大大动了,他还上下串联,将事情捂得紧紧了,好几个月下来,不透半点分声。
作为一个君王,最忌惮就是下面官员沆瀣一气,将他蒙在鼓里。
不管这皇帝是否英明神武,以上两者,都是大忌。
昌平帝本就不是性子温和之人,此一怒可想而知。他当即下令,先将梁振轩关押,梁府封了,然后再任命刑部左侍郎张进为主审邢官,负责彻查此事。
一场滔天巨浪在腊月底掀起,凡事在朝为官者,皆密切关注此事,一概感受不到过年的热烈气氛。
纪婉青初初以为这事与她无甚关系的,但将关系稍理了理,方惊觉这姓梁的是魏王妃亲舅。
她瞬间联想起高煦昨夜匆匆出门之事。
魏王妃亲舅,那必然是纪皇后的势力之一。
她隐隐有了不好预感。
第三十五章
蔡御史一块大石, 激起了千层巨浪。
户部右侍郎梁振轩立即被羁押,紧接着, 刑部左侍郎张进被任命为主审刑官。
这人是中立忠君党,相当能干, 偏又铁面无情,闻听此事已大怒, 一领了旨意, 立即着手彻查此案。
整个京城的气氛立即紧绷。
这么大一件事爆发开来,不足一个时辰, 消息便已传到了坤宁宫。
“这梁振轩,难道真敢盗卖官粮?”
皇后的话虽是疑问,但实际心中已经相信。毕竟此事很大, 没有些许证据, 哪个言官敢贸贸然上奏,昌平帝可不是好脾气的君王。
她又急又气, 狠拍了一下炕几, 这力道极大, 几上茶盏等物应声跳了跳。
纪皇后还真不知道这事。
她母子与临江候府收拢党羽也是有要求的,不是什么势力都要, 就是以防得利不成反被拖累。
只是常在河边走, 今日终湿了鞋。
梁振轩这几年来,也有向坤宁宫孝敬过不少银两,很为纪皇后势力扩张出了一把力,但梁家数代簪缨, 是大家族,那些银钱数额也合理,从未引人疑窦。
纪皇后想起从前那些银钱,一时颇觉烫手,只是银钱已经花用出去,无法倒腾回来。
而且即便能倒腾回来,这时候也不可能还回去,并撇清关系了。
“枉本宫当初看在他的面子上,还选了他外甥女为魏王妃!”皇后面色阴沉,咬牙切齿。
她两个儿子就坐在左右,正一脸凝重,闻言,魏王脸色阴了阴,“也不知那梁振轩吞了多少?”
折子在昌平帝手里,经手的倒有几个阁臣以及蔡御史本人,不过,这个关头,可没人敢凑上去询问此事。
看皇帝的震怒程度,此案肯定不小,只不过,不知道到了何种程度?
这案情的轻重程度,对纪皇后一党影响是巨大的。
毕竟,这几年为了制衡东宫,昌平帝一再扶持纪皇后母子,这梁振轩能继续稳坐户部高位,少不了他睁只眼闭只眼。
即使案情只算中等程度,梁振轩也是肯定要垮掉的,纪皇后一党已注定失去一大支柱。
这还只是最轻的情况,若是案情比想象中严重,影响将会更加深远。
梁振轩投于坤宁宫好几年,势力早已纠缠在一起。若是案情巨大,超越了昌平帝容忍底线,他下令连根拔起,那就损伤就大发了。
更有甚者,昌平帝还可能对皇后母子心生疙瘩。
最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只要皇帝偏颇,势力可以重新聚拢,而失了圣心,那才是失去立身依仗。
要知道,昌平帝后宫佳丽不少,光儿子就序齿了十五六个,丽妃所出的四皇子已经十四了,她们母子并非不可替代。
纪皇后眉心紧蹙,问魏王,“你舅舅如何说?”
“舅舅说,先静观其变,看清这事情究竟有多大再说。”
进宫前,魏王兄弟飞马跑了一趟临江候府,此刻听了问话,魏王立即作答,“舅舅说,以张进行事作风,这几日便能看出端倪。”
“舅舅还说,应先尽量撇清与梁振轩干系,要不着痕迹。”魏王很赞同临江候的意见,“母后,我已经让舅舅着手办了。”
皇后点头,“这个做法很对,目前情况不明,只能先这般处置了。”
暂时的处置方法议定后,魏王顿了顿,道:“也不知此事有无东宫手笔?”
母子三人的大敌正是皇太子,事情一发,俱立即联想东宫,皇后冷笑一声,道:“若是有他插手,也不足为奇,太子心思慎密,手段向来非同一般。”
最了解你的,果然是你的敌人。高煦温润太子形象毫无破绽,连昌平帝也骗过去了,偏偏皇后从不相信,她笃信自己的直觉。
她们这位皇太子,表面温文尔雅,手段却一贯雷霆万钧,高明非常。
母子三人对皇太子研究颇深,此事若有对方插手,恐怕会更加棘手。
室内寂静片刻,三人脸色更加阴沉。
“母后,”魏王想了想,道:“太子妃不是答应了为我们探听消息吗?如今正好用上。”
非常时期,魏王也不管纪婉青初来乍到了,消息能有一点是一点,能得知太子有无插手也是好的。
纪皇后点了点头,“本宫正有此意。”
陈王一直安静听着,此时蹙眉道:“太子妃不得宠,恐怕要探听这等机密颇为不易。”
“本宫也没让她深入刺探,只是细述一番太子的神态举止罢了。”
太子大婚还没满一个月,不管他是否宠爱太子妃,这头一个月,新房也不能空。
既然每天都能见到人,仔细留意一下微表情变化,也不是不能窥见些端倪的。
纪婉青是个聪明人,皇后不怀疑她的能力,却倒知道她打算敷衍的心思,大约是发现了端倪也不会说的吧。
说句实话,梁振轩一案事已至此,即便知道太子插手也不大能改变什么。不过皇后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探听消息是其一,关键是可以借此给纪婉青压力,让她知道,一直敷衍是不行的。
逐渐深入,才能让太子妃这颗棋子发挥大作用。
纪婉青那不好的预感是正确的,次日早晨她再到坤宁宫请安,便立即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
表面看着没任何变化,实际从引路宫人,再到大宫女翡翠,都给了她隐隐不一样的感觉。
纪婉青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心下已一沉。
她有预感,赐婚以来最大的难题,就在眼前。
沿着大红回廊而上,到了皇后惯常日间起居的西暖阁,门帘子一掀起,纪婉青立即觉得一阵热意铺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举步进去。
今日西暖阁的地龙,烧得格外旺盛,屋里还放了几个大熏笼,炭盆燃得正旺,两者相加,屋内燥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纪婉青额际当即隐隐沁出一层薄汗,梨花忙上前,伺候她解下狐皮斗篷。
这丫头也很热,额头已见黏腻之感。
主仆二人穿着打扮按照往日,纪婉青即便解下了斗篷,身上还有加厚锦缎宫裙以及两层夹袄,依旧捂得很。只是她已不能再脱,不要说太子妃,即便是普通官眷,在外随意宽衣解带,也不是小事。
她抬眸扫一眼屋中诸人,上到皇后,下到奉茶小宫女,个个衣着单薄,一眼看过去,恍若置身夏日。
这是明显针对她,只是纪婉青却不得不接招。
皇后不仅是婆母,人家还是国母,即便她疾言厉色追问,人家轻飘飘一句“身子不爽,这样才舒服”,就能利索打发她。
君臣一重,孝道一重,这种软刀子,纪婉青只能硬扛着。
她大约猜测到皇后为何如此。
果然,请安之后,皇后随口让她落座,对这诡异情景半点不提,却淡淡道:“婉青,昨日朝堂发生了大事,不知你可有听闻。”
这么大一桩事,身处皇宫,只要不是死人都收到风声了,纪婉青点了点头。
“这事,大约太子是插了手的。”皇后直接下了结论。
她心情不虞,也没心思装和善,随后话锋一转,看向纪婉青,便道:“不知这几日,太子可有那些异处?”
来了。
纪婉青眼睑微垂,“殿下威仪赫赫,婉青不敢直视,而他并不喜我,早晚一见也并无交流。”
“这等朝堂大事,婉青不过一介女流,实在无处知晓。”她是知晓的,只是不能说。
这与清宁宫后宅内务架构不同,涉及高煦任何言行举止,纪婉青都不能透露半点,哪怕无足轻重。
这问题很敏感,她既然选择了站在东宫,没有得到高煦同意前,绝不能向坤宁宫提起一星半点。
哪怕此刻皇后身边,应无东宫眼线。
纪婉青觉得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在这种关键问题上,绝不能存侥幸心理,否则一旦他日被高煦知晓,这便成个去不掉的疙瘩。
她与高煦日渐融洽,相处一日比一日好,给内部埋下祸根要不得,因此,这外部的压力她必须扛住。
左右各有一个大熏笼,炭盆燃得旺旺的,一阵阵燥热从身体深处涌出,后背已有汗湿,但她心如止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