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般凑巧,陈王也刚好抬眼,不过他却没留意纪婉青一行,而是看向身前魏王翡翠等人。
幅度很小,很隐蔽的一个眼神,陈王看向魏王,纪婉青离得不近看不大清,不过,她能肯定里面并没喜意开怀。
陈王一直面无表情,此刻嘴角微抿了抿,他抬眸一瞥,迅速收回视线,方才那个隐晦眼神,如昙花一现,再也不见。
若非纪婉青那么凑巧,刚好紧盯着他,肯定就错过了,一如魏王翡翠等人。
她垂下眼睑,心跳急了几分。
就凭这短暂一幕,以及陈王一个隐晦眼神,纪婉青大胆猜测,这兄弟两人,关系并不如表面一般和谐,最起码陈王对魏王如此。
纪婉青对这种手足关系很敏感,因为她有一个同胎而生的妹妹,以及一对很好的爹娘。
纪婉湘性情柔弱,身子骨还差些,从小到大老是爱生病,其实作为父母,必然会对这个小的倾注更多的心力。
这未必会是更疼爱,只因为小女儿更需要。只是这么一来,对比强烈,孩子小不懂事,就很容易让姐妹生隙。
纪宗庆夫妻很注意这些,每每总给予大女儿同等关切注意,从未有过半点疏忽。
纪婉青有成人思维,她其实看得分明,不过她也不戳破,一直快乐地享受着亲子生活,团结手足,在父母欣慰喜悦的目光成长。
这样的生活过了十几年,她对这方面非常敏感,陈王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动作,立即引起了无限联想。
这很可能是皇后无意识带来的。
时人倚重长子,宠爱小儿子,毕竟嫡长子要承继家业,为振兴家族计,必须严加教导的。而小儿子负担小些,年纪也小,多多疼爱些也无妨。
这种古代一直沿用的继承制度,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绝大部分人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这种观念刻进骨髓当中。
如是在普通官宦或者老百姓家,这没什么,反而有利于促进家庭和谐。不过,一放到皇帝家,由于牵涉的利益过于巨大,就很可能引起各种不和谐的事情发生了。
纪婉青猜测,皇后倚重长子,而她下面一党,也应该是以魏王为中心的,毕竟一旦拉下太子,就必须有人上去,长幼有序,这人选默认为魏王。
然而,这一步就是君臣之差,一个高高端坐龙椅之上,而另一个匍匐跪拜,俯首称臣。
一母同胞,仅仅是晚出生两年,差距犹如天渊,这确实极容易让人不平衡。
刹那之间,纪婉青联想许多,视线在对面一行转了个圈,她嘴角微不可察一挑。
正如她先前所料,只要深入坤宁宫,哪怕皇后完全不信任她,只要足够敏锐,还是能发现很多蛛丝马迹的。
自定下计策后,纪婉青头次来坤宁宫,就有了不错的发现,这很不错。她按捺下瞬间急促的心跳,不动声色,继续不疾不徐前行。
她面子功夫相当不错,言行举止一如既往,不见分毫端倪,一行人沿着回廊又转了弯,这回再没茂盛的梅花丛遮挡,魏王翡翠一行,也见了她。
“臣弟见过皇太子妃。”魏王陈王立即停住脚步,抱拳般揖。
皇太子是储君,太子妃是未来皇后,这两位与下面的皇子朝臣,是有君臣之别的。不管内里如何,这些表面功夫魏王陈王做得很足,一个照面,立即按规矩施足礼数。
“二弟三弟请起。”纪婉青颔首回礼。
双方不熟悉,叔嫂需避嫌更不可能有深入交集,见礼过后,魏王陈王等人避让到一边,让纪婉青先行,双方随即分开。
纪婉青上了轿舆,折返清宁宫不提,而魏王兄弟,则继续往暖阁行去。
因为遇上了太子妃,他们步伐加快了许多。
“母后,事儿成没成?”
一进了暖阁,魏王立即挥退伺候的人,急不迫待问道:“太子妃可答应了。”
皇后微笑颔首,“她不得太子信任喜爱,姐妹二人都捏在我们手里,答应乃意料之中的事。”
陈王落座皇后右下首,闻言蹙眉,“母后,她并非心甘情愿,不肯打探消息倒也罢,若是传递些假消息迷惑我等,怕是很难分辨。”
“三弟此言差矣。”
魏王坐在弟弟对面,笑了笑,“她有把柄在我们手里,隐瞒必然会,但大肆编造假消息,她却不敢。这就需要我们结合实际情况,届时仔细判断了。”
最后,他做出结论,“即便消息真真假假,也比从前分毫不知好上太多。”
“对!”
皇后附和大儿子,目带赞许看了一眼魏王,她道:“况且,他日越陷越深,很多消息,就由不得她不打探了”
如今不过就是一个开始罢了,纪婉青不归心没关系,她不得不做就行了。
皇后笑了笑,“若到了要紧时候,单凭她一个太子妃身份,就能做很多事。”届时若纪婉青不愿做,还可以设计一番,只要利益足够大,这棋子也不是不能割舍的。
魏王击节赞叹,“母后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母子默契对视一眼,面露微笑,皇后又温声对小儿子说:“烨儿,你才刚入朝,从前接触这些少些,正好跟哥哥学学。”
皇后目光慈爱,笑容和熙,她确实是很疼爱小儿子的。
这点陈王高烨很清楚,对母亲笑了笑,他应道:“母后,我会好好跟二哥学的。”
“好孩子,你自小就聪明,想必很快就能独当一面。”皇后握住小儿子的手,轻拍了拍。
独当一面这个词,很得陈王的心,他嘴角弧度上扬几分,“是的,母后。”
“好,很好!”皇后面露欣慰笑意,“母后在深宫中,朝堂之事鞭长莫及,你们兄弟同心协力,是再好不过。”
朝堂上,太子实力雄厚,纪后一党相对逊色,魏王临江候常常颇觉吃力,现在有了陈王加入,想必能好上不少。
前景愈发美好,纪皇后踌躇满志,“你哥哥有了你帮忙,必能轻松不少。”
这话皇后本是感慨,落在陈王耳朵里,却听出了别样意思,不过他表情并无变化,只微笑道:“母后说的是。”
魏王笑着拍了拍弟弟肩膀,“父皇正当盛年,我们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今日太子压我等一头,他日未必。”
陈王侧头,看向一脸自信的兄长,他道:“二哥说的也是。”
第二十八章
接下来, 皇后母子三人就如今局势讨论了一番,并作出的不少部署, 用过午膳后,魏王陈王便出宫回府了。
兄弟二人出了皇宫, 换乘车驾,魏王拍了拍弟弟肩膀, “明日下朝后, 我们去舅舅府里。”
皇后不能出宫,而外臣更不可能涉足内廷, 她与临江候府之间的意见交换,通常是经过魏王兄弟的,因有件突发事务需要马上处理, 魏王便打算明日再过去。
陈王点头, 魏王便匆匆上了车驾,折返魏王府。
陈王在原地立了片刻, 方登车离开, 他撩起车窗帘子, 瞥一眼魏王一行渐远背影。
车驾拐了个弯,那边再看不见, 陈王手一松, 金银线绣了精致蟒纹的软缎帘子落下,没了天光,车厢内立即昏暗了些。
一如陈王此刻脸色。
他面上阴沉沉的,眼神晦暗莫名, 嘴角抿紧。车厢内伺候的贴身太监并不诧异,只安静上了一盅温茶,便退至角落上垂首不啃声。
作为今上亲子,陈王的府邸位于内城,非常靠近皇宫,不足半个时辰功夫,车驾便抵达王府。
陈王下车时,面上阴霾已消失不见,不过神情依旧淡淡,一进了外书房后,他随即屏退所有太监宫人。
独坐了一个多时辰,候在门外的贴身太监卢禾才听见里面传出声音,“去请丁先生来。”
卢禾立即应了一声,亲自奔了出去,很快便请了一位中年文士过来。
这位中年文士是陈王府门客,姓丁名文山,蜀川人士,身上有举人功名,要问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他是陈王亲自网罗回来的。
陈王十五岁才封王开府,在此之前,他身边大部分都是母后精挑细选的人。而出于某种心理,他数年前开始,便有意识得培养起独属于自己的人手势力。
他不能引起母兄侧目,从前困在宫中,动作只能很小,后来当家作主后,他手脚便放开了很多。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古来今往,位高权重者总少不了网罗门客,以便献策或者处理一些事务,陈王也不例外。
丁文山是陈王两年前偶然相识的,对方很有才华,才思敏捷见多识广,就是不热衷于做官,因此中了举人便没再继续科举,转而游历四方。
陈王微服遇丁文山,当时就很心动,只是他还没开府,而丁文山也没做人门客打算,这念头只能按捺下来。
也是天助陈王,后来丁文山遇险,被有心的陈王救了一命,他感激涕零,后来身份揭露后,他便应对方所邀,进王府当清客。
换而言之,丁文山此人,是彻头彻尾的陈王自己人,与皇后魏王临江候府都没有任何关系。
“丁先生,本王有一疑惑,或先生能解。”
陈王很看重丁文山,站起相迎,二人分宾主落座,随意说两句后,他便开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