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默然无语,良久才叹道:“那孩子实是可怜,才新婚不久,总归是我们亏欠了她。”
宁皇后端坐在椅上,面沉似水。她原本保养有方,虽然上了年纪,一头乌发却是油光滑亮的,八皇子的死讯传来,不过短短几天,整个人便迅速苍老下去,头发竟然白了许多,此刻梳理得一丝不乱,更是惹眼。她面上极力忍住悲痛,笼在袖中的双手,早已关节突出。
卫缺死了,是皇家亏欠于他,那她的孩子呢?她的皇儿也死了,这笔帐又该算到谁头上?
她的皇儿啊,满怀报负前往边疆守卫大庆江山,在那块冰雪覆盖的土地上,就这么活生生地被那些狠毒的女人和她们生的贱种们害死了。
天启帝这辈子经历的风浪多,哪怕心里再悲痛,面上却是不显的,他微一沉吟,道:“那丫头性子倔,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会儿京里正乱着,你明天再跑一趟,跟她说,让她安心留在京里,卫缺的事,朕自会给她个交待。”
堂堂一国天子,金口御言对一个朝臣家眷许诺给她一个交待,这便是极重的承诺了,老太监心中一凛,应了声是,然后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天启帝看着几天之间仿佛老了十余岁的宁皇后,心酸地道:“是朕的错啊,朕害了凌儿。你放心,朕也自会给你个交待。”
宁皇后转过脸,一脸悲伤地道:“交待?就算陛下将那些害了皇儿的奸人都杀害了,又有什么用呢?臣妾的皇儿还是再也回不来了。”
许是宁皇后脸上的悲戚感染了他,天启帝的脸上也呈现出十分悲伤的神色。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皇帝,而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悲痛老人。
相比大庆朝历代皇帝,天启帝算得上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帝王,生性节俭,于女色上头也颇节制,登基几十年来,帝后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和睦,但是再睿智的明君,遭遇上子嗣互相残杀的事,依然不然释怀。
做皇帝的最忌讳的便是底下的人不安份,尤其是这个不安份的人还是他的儿子,就更不能容忍了。天启帝的悲伤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出了翊坤宫后,他又恢复成为了那个无坚不摧铁血精明的大庆天子。
天启帝化悲痛为力量,传旨让都指挥副使任颀协同大理寺卿明大人追查粮草物资一案。
神武卫虽然在上京声名狼藉,神武卫们彼此之间却甚为团结,卫缺被人设计,冤死在东林山下,神武卫们早就憋了一肚子鸟气,正没处撒,现在有了天启帝的首肯,都指挥副使任颀亲出出马,拷问那几个运粮官,不到两日的功夫,就套出了一份名单。
顺着这份名单查下去,牵溜出了一连串涉案人员,其中甚至还有宫里头的那几位也伸了手。万人嫌明大人审出了结果,一刻也不敢耽误,深夜进宫,亲自将奏折呈到了天启帝案前。
天启帝只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明大人纵是再胆大,查出了天启帝的一个儿子设计害死了另一个儿子,仍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半句话不敢说,躬着身子真恨不得自己能隐身似的,屏着气出了文华殿之后,摸了摸脖子,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好命,知道了皇室这么一桩丑闻居然没被天启帝迁怒到杀人灭口。
明大人一出文华殿,天启帝便木着脸,道:“来人,将那个孽子押进来——”
大庆“琮德”二十七年,八皇子奉陶凌战死在东林山,举国哀痛之际,四皇子奉知贤却起不臣之心,率兵趁夜逼宫,还没攻进承天门,便被禁卫拦了下来,四皇子奉知贤被护驾的神武卫当场射杀。
四皇子奉知贤生母万贵妃被贬入冷宫,凄凄凉凉地正好和她的死对头,被废的幸贵妃作个伴儿。
承恩候府满门被抄,都指挥副使任颀领了人,从承恩候府抄出两百万两白银,良田庄子地契无数,珍贵珠宝古董字画等各式珍宝更是不计其数,不仅如此,从承恩候府的密室里还搜出承恩候和北梁及东北大都督孙厚泽往来信件数封,信中承恩候暗示孙厚泽大开方便之门,让北梁军队顺利通过狼关,他自有办法逼八皇子奉陶凌前往东林山迎击北梁骑兵。
天子震怒,抄家改成抄斩,昔日的名门望族万家一朝覆亡,儿子父兄母族皆诛,万贵妃绝望之下,于冷宫自缢身亡。
至此,大庆朝最尊贵的两大宠妃,一死一废,你争我夺了几十年的后宫终于平静下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西北粮草物资案发,牵连出大大小小的朝官上百位,户部尚书引咎革职,东北大都督孙厚泽被斩,孙府被没抄。
这一年的冬天,上京菜市口地上的积雪,都被鲜血染红了。
第333章
阴冷的寒风呜呜地仿佛鬼嚎一般可怖,光秃秃的枝枝在狂风中痛苦地挣扎扭曲,远处树枝状的电光一闪一闪,仿佛要将这黑幕扯裂了一般,照亮了这座黑黝黝的山谷。
轰隆隆的雷声过后,瓢泼大雨从漆黑的天幕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顺着道路,蜿蜒至远方。风中充斥着浓冽的血腥味,远在几里外也清晰可闻。
东林山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个个面色狰狞,怒目眦牙,死不瞑目。这些征战四方,战无不胜的儿郎,冲锋陷阵的战场没有要了他们的命,却惨死在同胞的陷害之下,那种深刻的恨意,通过最后的形式表现出来。
满地的尸体中,突然有道身影,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蹒跚着翻过一具又一具或熟悉或陌生的尸体,似在找寻着什么。山谷的另一头,影影绰绰,仿佛有不少人从远处赶了过来,杀机四伏。
不一会儿,他们仿佛发现了山谷里还有人未曾死透,顿时嘶吼起来,黑暗里搭弓放箭,霎时数不清的箭支从山谷四面八方齐射了过来。
一道电光划破长空,将正前方整个笼罩在了白昼般的明亮里,一员战将披头散发满身鲜血地站成堆的尸骨中,冰凉的雨水毫无遮蔽地浇在他身上,暗红的血水从他身下一直向四周漫延,经雨水冲刷,最后汇入附近的土沟里。
他的身上插满了箭支,看上去就像一只长满了针刺的刺猬,他的大半张脸隐藏在战盔里头,只有一头死灰色的长发格外引人注目。
“卫缺——”罗天都大叫一声,猝然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脸惊惧。
明明是隆冬,她却一身冷汗,将衣裳都湿透了。
此时早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屋里漆黑一片,她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怦怦”直跳。
虽然每个人都说卫缺死了,可是罗天都心里却隐隐有些不相信,那么嚣张跋扈油盐不进强悍得宛如战神一般的卫缺怎么可能那么悲惨地死在东林山下?
她觉得那一定是卫缺使的障眼法,他一定是想法子逃走了,躲进了哪座山里,这会儿正等着人去救他。
方才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她眼前一般,让她再也忍不住了。死也罢,活也罢,她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才会死心的。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原本她知道卫缺的死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东林山寻他,这会儿又做了这场恶梦,哪里还忍往住,跳下床,匆匆收拾了一翻,将平常的换洗衣物清了几件,打了一个包袱,又将装财物的百宝盒取了出来,将里头的现银拿了出来,又取了两张银票,将银两和银票分散藏在身上,然后将包袱往肩上一背,将百宝盒抱在怀里,不顾外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牵着卫缺给她买的那匹小母马,一溜儿小跑往罗府去了。
“当——当!当!当!当!天干雾燥,小心火烛。”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经五更天了。
到罗府的时候,整个罗家黑漆漆的,连点儿灯火都没有,只有大门口挂的两盏灯笼,在寒风吹得吱嘎作响,火笼里昏黄的烛火不安份地跳跃着,照亮了门前巴掌大一块地方。
罗天都翻身下马,扣起门上的铜环使劲敲了两敲,一边敲一边喊:“开门!我回来了。”
许是睡得沉了,过了好久,才听见里头有动静,然后是子书打着呵欠的声音:“谁呀?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扰人清梦。”
“是我。”罗天都隔着大门叫道。
子书一听愣了,连把门打开,道:“小娘子,你如何这个时候回来了?”
罗天都将缰绳往他身上一扔,自己抱着百合盒就往后头去了。
子书一头雾水,看着马背上的小包袱,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
后院里,罗白宿听到声响,已经起床了,他虽然不用上早朝,却每日都要去衙门点卯,这个时辰也该起了。
他一动作,方氏也跟着醒来了,问:“什么时辰了?”
罗白宿正在穿朝服,闻言道:“还早,你且睡吧,早饭我自己去外面吃。”
方氏最近因为卫缺的事十分忧心,整晚整晚的都睡不着,精神差了很多,就算如此,她还是强撑着挣起来,道:“我去给你热早饭去。”
说罢穿妥了衣裳,点了灯,走出门外,看到院子里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个人影时,不由吓了一跳,将灯举到跟前,问:“这是谁呀?”她们家不像别的官宦人家那么多规矩,动不动就要满院子丫鬟小媳妇来伺候,她和罗白宿的院子里从来不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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