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的心脏突然像被拳头重击了一般,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仍是忍了下来。老太太对自己的生死却看得很淡:“太医之前便说过我的心悸之症不好治,你毋需为此伤怀。”
“我知道你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情。”老太太此话一出,钟涵仍旧表现得若无其事,只是嘴角却抿了抿,老太太笑着道:“子孙自有子孙福,我知道你不愿意跟府中一样支持三皇子和你的贵妃姑妈,我不会勉强你一定要跟着府里的路线走。”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总能猜出你在想些什么。你觉得你二叔靠着皇上得了爵位,皇上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改了圣旨。因此你只能将筹码下到下一任皇帝身上。皇上有四个皇子。已经逝去的太子乃江皇后所出,袁国公家的袁贵妃生了二皇子和六公主,再有便是咱们家贵妃生的三皇子和梅家贵妃所出的四皇子。”老太太将皇嗣全部罗列了一遍,钟涵仍旧不动声色。
她也不急,继续道:“二皇子和六公主一母同胞,你一向就不喜欢这位跟在你后头跑的公主殿下,绝不会支持二皇子,你姑妈和你二叔一向要好,若是三皇子得了大位,他也不可能为你做主。”
“我猜,你示好的对象必是太子膝下的皇太孙,或者是梅家的四皇子。”老太太狐狸一般狡猾狡猾地笑着。
钟涵复杂地看着老太太:“这只是您的猜测,我不过一翰林小官,能对朝政做些什么影响。”
老太太却笑了笑,转了个话题:“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当年出手帮你二叔。当年你父亲身死时,宫中的钟贵妃被卷入一宗巫蛊案正被皇帝怀疑着,幸得皇帝对你二叔还有几分情谊,没在那时候趁机夺了咱们家的爵位。我不能让这个家乱起来,只能牺牲了你跟你娘。这是我一辈子的不是。”
钟涵嘲讽一笑:“这个世道一向是恃强凌弱,弱者被牺牲不过是常理罢了,孙儿哪敢有怨怼。”
老太太感伤地看着他:“从小到大,你对你二叔的排斥就从没有掩饰过。这是你的聪明之处,若是你一直想着韬光养晦,我今日绝不会跟你说这么多话。我不会跟你们出府去住,但我要劝你一句,你将心思动到夺嫡身上,要防的就是整个钟氏宗族,你要想清楚了!”
自从出了万寿堂,老太太的话一直在钟涵心中回放着,老太太最后跟他道:“自来凭一人之力跟家族抗争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祖母帮不了你什么,只能让你毋需在孝与不孝的问题上被人弹劾。你大了,以后你自己的路,便自己走吧。”
这一条回去正义堂的路,比来时还要更加寂静,夏日的蝉鸣声在树上低叫着。温含章什么都不问,也不问他为何不等到其他人过来请安后再一同离开,也显得好看一点,她只是静静地跟在钟涵身后,钟涵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日头照射下地上两个叠加的阴影,一直不离不弃。
他笑了一笑,他和梦中选了一条同样的路,这一次,他必然会走出不一样的结果。
第36章 伯府八卦
温含章没有想到,第一个对他们搬家的事情提出异议的人, 会是张氏。
老太太给的房屋文契临近皇城, 地点极好, 周围虽然没有公伯侯府, 但却是一些富裕的官宦家庭的聚居之处。温含章和钟涵略商量了一下,就打算拿老太太赠予的这所宅第当他们的小家了。她先让叶管事去查看了一下,着重探查屋子的规制有没有超出钟涵目前品级的限制。
大夏在这方面的礼数上沿袭前朝, 从屋顶、顶上的饰物、斗拱、台基、琉璃瓦、面阔、柱色、门色、门钉上面都有严格的地位区分。受到老太太那封信的感悟,温含章也是未雨绸缪了一番, 这种事素来是防小人不防君子, 大夏的御史们最喜欢在这种细枝末节抠字眼,开朝不过七十三年,栽在这上头的官员竟然数以万计。
钟涵的仕途才刚开了个头,温含章是绝不愿意让他在这上头被人找麻烦的。
老太太不亏是老太太, 叶管事回来汇报说,这所三进宅子共有正门三间,基高一尺,黑门铁环, 单檐歇山,彩瓦铺顶,里头同样是三面阔宽, 但抱厦、厢房和后罩房都多建了一排, 总体而言并不显得拥挤, 还附带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花园, 里头花木茂盛,生机勃勃,看样子像是有人时常过来打理着。
温含章点了点头,苏嬷嬷叹了声气,有些为温含章惋惜了起来。少奶奶在伯府里头独自住的芳华院也是三进,这回好了,一个人住三进,一家人住的也是三进。温含章笑了笑:“嬷嬷不必如此,屋子够住就行了。”
苏嬷嬷道:“少奶奶自然是觉得没问题,咱们家老太太要是看了,得心疼死。”
苏嬷嬷一语成谶,温含章还想着自己找相熟的泥瓦匠看看屋子有没有需要修补的地方,但张氏下午就把温子明派了过来。
温子明真是不愿意接这趟差事,他从几日前知道自己在温含章的回门日干了些什么事情开始,就深觉在大姐姐面前面子里子都丢没了。这回一听见亲娘要把他抓去见母大狼,死都不愿意去,惹急了他干脆就装晕装病了。
没想到张氏为着亲女儿真是十分辣手,温子明一晕,她就让张嬷嬷拿起三寸长的金针要扎他的人中,吓得温子明赶紧醒了过来。
装晕不成,他就跟张氏撒娇说他一想着要见大姐姐就心跳加快,额头冒汗,是不是生病了。温子明一幅西子捧心的病弱模样,偏偏眼睛有神,面色红润,怎么装都装不像,张氏唬着脸说他要是不肯出这趟门,在下届春闱前他就再不用出门了。温含章归宁才几日,要不是她不好在面上如此频繁地和女儿联系,她早就杀上门去了,还用得着温子明!
亲娘亲姐一个个都是如此狠手,温子明只得拖拖拉拉地备车出门了。是以当高敏扶他下车,看见宁远侯府的乌木牌匾时,温子明真是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氏明明知道他和温含章的纠葛却还亲手推他进狼窝,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温子明毕竟从小便素会装巧卖乖,见着温含章时,脸上还算镇定,四肢却不由自主僵硬起来。那些画卷,他也没打算能拿回来。从前他得罪了温含章,东西都是有进无出,现在肯定更是如此。
温含章见着他这僵尸模样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行了!我自己还一摊事呢,没打算再找你的麻烦。”温含章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敲一棍子还要给个枣儿呢。
温子明听见了她这句话,真是觉得仙音都没这么美妙,立刻眉开眼笑:“我就知道大姐姐最是开明!”看着温含章面前的海棠雕漆如意圆桌上摆着一碟子还没敲出来的核桃,便凑了过去,拿着个小锤子献起殷勤来。
他一边敲一边道:“娘在家里想你了,让我来看看大姐姐——”突然像个小贼一样低着声音鬼鬼祟祟:“看看大姐姐是不是在这里受委屈了,怎么突然要搬出府去?”
温含章也有些觉得这几日的剧情变化略大,只是一般的人家里,旁支不愿搬离主宅都是为了借主支的威势,以钟涵目前的情形,这种算盘铁定不能如意了,既如此还不如搬出去,搬出去还能自己当家做主呢,也不会干点什么都要受别人的掣肘。她将整件事和她的看法对着温子明说了一遍。
温子明一脸的小得意:“我就知道大姐姐吃不了亏!”又抱怨道:“就是你和姐夫还在新婚之期就闹出分居的事情,我怕外头会有人说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越是大户人家,就越讨厌别人闲话生事。
温含章淡定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什么咱们管不了。”人生在世,有一些闲话总是免不了的。
既然已经解决了张氏的嘱托,温子明瞧着温含章还算好说话的模样,便搓了搓手,谄媚地赔笑道:“大姐姐,你都不怪我了,那些画可以还给我吗?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专注学业,不会弄这些花里花俏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温子明只差举起手发誓了,为了能要回东西,他都昧着良心如此抹黑自个的爱作了,真是觉得自个太不容易了!
温含章对着他笑了笑,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如刀割:“黑市上一幅一两银子,价格还不错,统共二十幅我都卖出去了,贴补家用了。”
温子明满头满脸的生无可恋,温含章继续道:“没想到你的笔名还挺有名的,我听下人说一报出你的大名,书斋老板立刻就同意了下来,说你质量高,口碑好,让咱们要是还有多的,也可以送过去售卖。”
温子明倒不是心疼那一点银两,只是能让他舍不得卖掉收藏在屋里头的,都是他的精心之作啊!温子明痛心疾首:“大姐姐你嫁人之后都快要跟娘一个样了!太不可爱了!”
温含章终于忍不住敲了他一个爆栗:“李先生日日投诉你,你听着觉得没关系,我都为你脸红!哪个学生会被先生日日提出来敲打的?”这件事是她发现的还好一些,若是别人知道了,肯定会对温子明的科考有碍,设想一下春闱主考官不慎发现温子明竟然是京城有名的春宫图画家,他对温子明会是什么观感?这件事肯定要捂得紧紧的,可这是她亲弟弟,温含章也不忍让他被张氏困在府里捆得紧紧的,这一次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若是她发现温子明再在这些不成体统的事情上浪费心思,下次她肯定不会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