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伯温子贤年二十,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长得与先永平侯十分相像,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当年继母进门时他已经记事,外家怕他被后娘磋磨,叫了他过去面授机宜,说了挺多见不得人的内宅小手段。
可直到张氏得子,永平侯在家宴上屡屡提及为长子请封的事情,她都没有做些什么。温子贤才信她是个好的。从此后两边的关系就一直处在蜜月期。张氏愿意做个慈母,他也会做好一个孝子。
温含章接过丫头奉上的一盏茶,笑道:“我这不是没有想到吗,本来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反倒变成惊吓了。”又摸了摸脸:“你们都说我瘦了,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之前脸太胖了。”
张氏瞪了她一眼:“胖什么胖?胖是福气,你要瘦成个麻杆,别人还以为我不给你饭吃!”
张氏话音一落,坐在下头瘦长瘦长的温晚夏就变了脸色。张氏这话,听着太像指桑骂槐了。可荣华院中一向没有庶女说话的份,温晚夏只能憋着一口气。
温晚夏每次到张氏院里都觉得十分不得劲。他们几人从月华院出发,早了温含章半个时辰过来。可从进门请安到温含章进来,张氏都对他们淡淡的,后来更是直接把他们当成了透明人。
还有大姐姐,就是个暖不熟的白眼狼,她姨娘几人和张嬷嬷一样站在屋檐下,她不信温含章没看到他们,可她理都不理,宁愿跟个下人说话,也不愿意给她姨娘一份脸面。温晚夏一想起来这事,心里就堵得慌。刚才她姨娘站在一旁那份尴尬劲儿,她在屋内都能感受得到。
温晚夏不信只有她一人被气个半死,但,她悄眼抬头看了一旁的庶姐,都一个多月了,若不是两人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温晚夏都有些觉得她是不是换了个人了。就像现在,若是往常,温微柳必要心续起伏几番,绝不会像现在如此若无其事。
温含章有些无奈,老娘这话是无心之失,她也能理解她的肆意自在——
府里辈分现下属她最高,手中握有大笔嫁妆,仆妇管事上赶着奉承,长子孝顺,幼子上进,一家和睦,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哉,她说话确实不需要考虑一个小小庶女的想法。
温含章不想今日刚回来就见着庶妹和亲娘斗气,岔开话题道:“麻杆也挺好的,现在京里都讲究以瘦为美。上个月红玫坊给我送来的几身衣裳都做小了,之前穿不上,这个月肯定就能穿上了。”
万氏适时补上一句:“可是长平长公主门下新开的那一家?”
温含章点头:“之前芙蓉社聚会时,其他人都在说这家店的衣裳款式好看。我就凑了个热闹,也订了几身衣裳。”芙蓉社是长平长公主府的大姑娘闵秀清牵头开的女社,只吸纳未婚贵女作为社员。温晚夏之前一直想要温含章带她进去,都没能成。
张氏笑道:“你们姑嫂待会再说话,现下先开宴,大家都饿了。”她见温子明在一旁一直摸着肚子不说话,就心疼得不得了。
因为侯府人口简单,永平伯就带着弟弟坐了一桌,余下的由张氏带着坐另一桌。开席后,一道道菜肴陆续上桌,极是丰盛。各类冷热小炒香气四溢,糕点拼盘琳琅满目,其中又有一道糟掌鸭信最是入味,不仅饿了一个下午的温子明吃的爽快,温含章也吃得很是开心。
她早就想挖走荣华院的大厨了,但是张氏一直不肯给她,说留着大厨,她还能勤快着多过来几趟陪她用膳。亲娘存着这点小心机,温含章还能怎么办,只能微笑着如了她的意。
席上所有人都是言笑晏晏。只温微柳,戳着一双筷子吃得没滋没味,但她上辈子吃遍了宫宴华筵,对如何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已是轻车熟路,也不会叫人轻易看出来。
温微柳已经习惯了做高高在上的丞相夫人,这么回头从一个小庶女做起,她竟有些不适应起来——嫡母以前为了自己能真心实意对待她的好外孙,哪一次她回来不是求着她捧着她的。当时她心中快意,飘飘然了好一阵子,才在相公的教训中对嫡母恢复了恭敬。但就是如此,嫡母也不敢再得罪她。
温微柳眼神奇异地看着席上笑颜如花的嫡姐,只需要再忍两年,这样需要仰人鼻息的日子就过去了。温含章和她相差一岁,此次亲事不成后又迅速说了一门亲,那场灾难发生在一年多后,她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温含章后头说的第二门亲事,正好也是温微柳愁绪一生的悲剧来源。
可让温微柳自己说,除了丈夫对前妻念念不忘外,她一辈子锦衣华服,风光自在,比起两个婚事上皆不如意的庶妹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这辈子她也不愿推了长姐的好意另嫁他人。
若能再嫁他一回,这一次,她必会做那人心中最好的妻子。
第4章 春日踏青
温含章此番从舅家回归已是上巳节后,朝考已过,京城中得进翰林院的进士踌躇满志,下到地方的官老爷们行色匆匆,只有那无所事事的公侯府纨绔,才整日里上街作乐,聚众宴饮。
钟涵当然不属于此列。可他面前嘴角含笑,拿着把纸扇装风流倜傥的发小却是此中高手。
有些人天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秦思行的亲娘是当朝安乐长公主,堪称大夏朝最有钱的公主,不仅继承了先太后所有嫁妆,名下更有一块富庶封地,每年末的封地上的敬奉都能让这位公主殿下笑开了眼。
秦思行作为安乐长公主唯一的嫡子,紫禁城中高坐的皇帝是他亲舅舅,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需像旁人一般念书习武,自有人会为他安排好锦绣大道。
这不,前几日安乐长公主就寻机将他安进了殿前侍卫司中。
他乐不思蜀的日子可没有几日了。
想着后日就要去殿前侍卫司报道,秦思行更看眼前春风得意的钟涵十分不爽快。他故意道:“你先前不是说温大姑娘性情不堪行为放荡么,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上门下聘了?”
先前秦思行一提他的亲事,钟涵就沉着脸色一幅气闷模样。秦思行虽说在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在钟涵的事上也只能挠挠脑袋,让他娘安乐长公主多跟舅家敲敲边鼓,叫钟涵在家里好过一点,至于他的亲事却是一点没有办法的。
他娘说了,钟涵这桩亲事是宫里温贵太妃亲自跟皇上求的,温贵太妃对皇上有养育之恩,为人素来低调,她多年来只求了这么一桩事,皇上不会不答应。
钟涵简直是捏着鼻子接下这门亲事的,两人交换庚帖后第一年,为了表示自己的抗议,他在诸多场合对着温大姑娘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后头三年温姑娘守了父孝闭门不出,钟涵才没将自己的不喜弄得人尽皆知。秦思行作为他的表哥,之前在他面前也不敢多提这逆鳞之痛,钟涵真的会甩脸子。
钟涵有些不自在,难道让他说他之前似乎认错了人?
钟涵从小读惯了圣贤书,说他对那场红尘客梦坚信不疑也不尽然。
但为这场梦境增添了可信度的,却是秦思行上次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个消息。先前秦思行说,皇上想要在六月底移驾避暑行宫前为六公主定下婚事,他本意是想嘲讽六公主调皮捣蛋,连皇上都无法镇压,只得早早给她找个额驸迁出宫去。
可钟涵闻言却十分震惊,因为这件事跟梦中所示高度一致。
梦中六公主的这场婚事与他息息相关。
他一意孤行解除婚事后,六公主立即将他提名到驸马名单中。这位六公主素来蛮横跋扈,几次在宫中对着他胡言乱语,钟涵费了好大劲才摆脱了六公主的纠缠,因着两次拒绝皇帝安排的亲事,皇上对他十分不喜,他连着十年,两任皇帝登基坐的都是官场冷板凳,只能看着那位娶了温含章的寒门传胪加官进禄,小人得志——
有了梦中的打底,比起拒绝六公主婚事带来的后遗症,钟涵宁愿忍受恣意放肆的温含章,因此他才半信半疑催着家里先行下聘。
他今日便是得知温含章跟人相约外出踏青,才会叫秦思行出来给他打掩护,想要一睹温含章庐山真面目的。
秦思行挑了挑嘴角,也不说话,提着马鞭在这若河边上随意晃荡。
春日杏花吹满头,陌上少年足风流。
翩翩公子,风流倜傥,通气气派,叫一干在这河岸边上驻足观看的姑娘们都看红了脸。
有认出两人的如户部郎中家的姑娘云清容,就激动地想要上前搭话。
还是她的知交好友梅玉漱拦住了她,道:“上月芙蓉社活动,我听温姑娘似乎和张琦真约了今日出行,前些日子,宁远侯府已经到永平伯府下聘了,你就别上去了。”
梅玉漱素来不待见张琦真,但她也不是故意要和他们撞日子。只是前几日春雨纷纷,今日才放晴,她在家里呆得十分烦腻,才约了一干好友出来踏青。
云清容脸上极不甘心,见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身影,还是跟上了梅玉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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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涵在想些什么,温含章是不知道的。她虽想知道钟涵为何转变态度,可永平伯府日子太过舒坦,过了几日她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