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鸿清很难受，低头坐在椅子上一点点看燕哲写下的字，仿佛苍老了几岁。
他和杨岩是同一批去英国留学深造计算机技术的教授，在异国他乡结下友谊，回国后他回京城军科大学，杨教授回到省城大学，他们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任教，但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动荡年代，知识分子都不好过，他们这种有资本帝国留学经验的教授更是众矢之的，他仗着在军部任职研究员，被停止过后就困在京城没有遭受太多，但是其他人就难了，那些年有太多无辜又优秀的人都挺不过来。
此时此刻知道故友亡故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小山村，赵鸿清不禁悲从中来。
燕哲和邵舟平都没有打断他的沉思。过了一阵赵鸿清自己从情绪中走出来，长叹一口气然后对燕哲说。
“杨岩教授在遗书中提到，你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位小朋友。希望有朝一日领导看到这份遗书，能善待把它交还国家的人。”赵鸿清看着他认真地问：“你生活中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助你。你现在在做什么？”
燕哲默默在纸上写到。
【种地。但是我想考大学。】
赵鸿清点头，微笑问他：“考大学好，你有方向吗？距离下一年高考还有半年多时间，我可以帮你入学学习。”
【我想学计算机】然后他继续在纸上写下一些基础代码公式。
赵鸿清一看他写的公式代码愣住了，诧异地看了燕哲一眼，随即他想到，杨岩就是计算机教授，俩人相处几年，燕哲应该是从他那里知道了计算机。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青年居然跟杨岩教授一起学过知识。毕竟那个时候和□□份子太过接近是非常忌讳的事情。
“这些都是杨教授教你的吗？”
燕哲点头。
赵鸿清仔细看了燕哲，最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叫燕哲跟在他身后，然后把燕哲带到他的办公室。
赵鸿清的办公室在军工厂东面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燕哲跟在他身后进到楼里，越过走廊走向最后靠右的意见办公室。
这个时代的电脑还是那种卧式大头机器，运作功率和时间都比较慢。燕哲扫了一眼就礼貌的移开视线，把目光放在正在忙碌找东西赵鸿清身上。
赵鸿清在桌前翻找他那一大堆文件夹，最后从其中一个文件夹内抽出几页纸放到燕哲面前。
燕哲一扫题目：1979年XX大学计算机系期末试题。
“这是我们学校大一学生的期末考试笔试试卷，你看看能会多少。”
燕哲大概扫了一下内容，发现笔试内容不难，几乎都是理论知识和发展史。
计算机现在是新兴学科，没有走入普通人家，一台计算机的价格几乎是天价，这些学生也是上了大学才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机器，所以大一的笔试内容大多数偏基础。
燕哲大学本科就是这个专业，所学内容一脉相承，几乎是闭着眼睛就能解答。只是这时计算机的发展比后世慢很多，一些方程过于老旧，燕哲反推之后才答出来。
燕哲用了大概半个小时挑挑拣拣，把涉及到实际操作选项或者不确定的排除，空了一两个，估计100分的卷子能拿个及格分交给赵鸿清。
毕竟“他”只是多年旁听又没有实际操作，还是别装天才的好。
赵鸿清带好眼镜看完卷子，结果他被震惊了。
这张卷子，理论知识部分全部满分！公式和基础代码以及计算机发展历程，全部正确，除了实际操作的部分，这位年轻人的成绩几乎可以算的上是完美。
“这些都是老杨教你的？”赵鸿清惊讶地直接叫成老杨。
燕哲点头，在本上写字：【先生人很好，教我很多东西。小时候总是一个人，有时间就跟在教授身边学习。】
赵鸿清瞬间有些热泪盈眶，把燕哲下了一跳。怎么突然就这么激动了？
“哎，老杨晚年有你这么一个学生陪着他，那些年心里头至少有个安慰。”赵鸿清感慨万分，怪不得他对这位年轻人爱若亲子，他是黑暗中的微光，也是他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后的慰藉。
赵鸿清一时间也起了爱才之心。
“你的基础知识已经堪比重点大学计算机系的学生了，这样吧，我现在正好缺一个助手，你在我这帮忙，每个月18块钱补助。每个礼拜两天假期，其余时间留在军工厂宿舍，你觉得可以吗？”
燕哲没想到来了一趟还能混到个工作，要说他从穿越过来就在想怎么改善生活，他在忙秋收的时候就在想，农活真他妈累，夹岭村不能一直这么落后，否则女主离开去上大学至少有两年时间，这两年还不累死他？
今年秋收已过，生产队确定解散，不少年轻人都准备外出打工。燕哲根本就不打算离开夹岭村，一方面孟春瑶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两年才回去上大学，另一方面，他不会说话，没有人脉，只身出门闯荡有很大的风险。
高考是他的首要选择。上个世界才刚刚恶补额一顿高中知识，现在让他高考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没想到现在考试都省了，直接就跟在教授身边当助手。这不等于直接当了亲传弟子么。
他忙点头同意！
赵鸿清当机立断带着燕哲开始办手续。最后燕哲手上拿到一个巴掌大小的工作牌，从明天开始，他就是有工作的人了！
邵舟平浑身洋溢着喜悦送燕哲出门。他是真没想到，转眼这位同志就要变成他的同事了。虽然二人一个负责机械一个负责计算机，但是他们技术员的宿舍都是统一的。
“燕哲同志，欢迎你，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二人爽朗握手。燕哲这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他的专用小本。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邵舟平点头：“什么事？你说。”
【前段时间我们一起抓回去的知青，如果他来找你开证明，给他妻子也开一张吧。】
邵舟平稍微楞了一下，然后不知道自己悟出来什么，对燕哲说：“你是怕他走了就不要那个姑娘了吗？也对，现在知青返乡家庭这一块是个大问题。这样吧，我再给省城妇联写一封信，到时候每月到他们家家访一趟。”
邵舟平用力拍了一下燕哲的肩膀：“你放心！一定不会让妇女同志受到伤害！”
燕哲在心里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兄弟，你真的很给力！
—— ——
第29章 八十年代
“嘉平啊, 省城那边什么消息？你和春蓉什么时候回去呀？”
孟家饭桌上，李桂芳把最有油水的一道菜放在秦嘉平跟前。秦嘉平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冷冷淡淡回应：“现在还没信儿，回城省的名额哪是那么好弄的。”
“行了行了，赶紧收拾好吃饭。这么着急催他们回去干啥, 这刚结完婚正好培养培养感情。”
“就是，国家都下规定了, 嘉平你们不要急，我听村长说年底估计就有大车来接你们呢。”
孟家人三言两语畅想未来的生活，他们都对党和国家非常信任, 既然说知青能回城，那秦嘉平肯定能回去，不差这么几个月。
秦嘉平越听眉头皱的越紧，随便扒拉几口饭放下筷子就回屋了。这顿晚饭气氛并不愉快。院子里留下孟家一家人, 老太太啪嗒一声扣下筷子, 脸色拉拢老长。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才同一个屋檐下没几天，就开始给我老太太甩脸子, 省城来的怎么了，哼, 一样没教养！”
孟庆宗虎这脸也不咋高兴, 秦知青以前看着挺好的人, 怎么成了他家女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找了这么个女婿，吃他们家用他们家还什么活儿都不干, 比大爷还大爷，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想到这他就对大妮儿生气，恶狠狠训斥她：“不省心的死丫头，要是把你奶气着了，都他妈给我滚出去！”
剩下几个小的都缄默不语，只有李桂芳忧心忡忡地打圆场：“哎呀，嘉平以前在队上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回不去省城有点着急，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至于的。”然后她又推了大妮儿一把：“大妮儿，你们俩小夫妻一起过日子，平常在一块的时候开导开导你男人！这么好的条件你要是把日子再过糊涂了，我第一个打死你，听到没有。”
孟春蓉敷衍嗯了一声低头忍着。掩在饭碗里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嫌恶。这群家人当她看不出来他们的心思吗。不就是瞧见秦嘉平条件好，巴结他。说不好听点就是把她卖给人家了，到时候在省城那边有亲戚能帮她三弟孟庆山。反正这个家最重要的还是孙子儿子。
哼，早晚她要离开这个破地方。
“我吃完了。”
孟春蓉吃完最后一口饭，也跟秦嘉平似的放下碗头也不回地回屋。
“结婚后越来越没有样儿！吃完饭就尥蹶子，就这个样给人当儿媳妇还不被嫌弃死。”
孟老太太闭眼放下筷子，这些日子让这些小的气的她心口疼。
“不管了不管了，爱咋过咋过吧。”说完老太太也回了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顿晚饭可能除了还十几岁的小弟外，每个人吃的都不痛快。爹娘也回屋之后，留下孟春瑶自己默默把饭桌收拾好，再把碗筷洗碗收拾收拾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