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
孟昶青:…………
林可默默地把匕首插.回去,默默地把衣服给捡起来,干咳几声道:“我喝醉了,反应有点慢,没看见是你。”
孟昶青挑眉:“是么,我倒是不大看得出来。”
黑夜中,他全身笼罩在橙黄色的暖光中,眼底如同明珠辉映,微微浮起一丝笑意:“既然醉了就不要乱跑,我不担心你,只担心路人无辜受累,被你一不小心给砍了。”
大抵是酒精的作用,这人看着居然有些顺眼。
“你是特地来接我的?”
方才的紧张情绪过去,醉意再次上涌。林可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随即淡淡说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不想回谢府,哪里也不想去。”
孟昶青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两人一站一坐,片刻之后,林可的声音忽然再次打破了沉默。
“孟大人,你说明天京城的米价会涨到多少?”
孟昶青淡淡道:“六两。”
林可自己也是个平头百姓,仍记得当年“蒜你狠”、“豆你玩”,抢盐抢油时,老妈是如何骂骂咧咧、精打细算地掰蒜瓣用的。现代社会,物价稍高都是如此。京城百姓家中一般都只有两三天的存粮,在毫无社会保障的古代社会,米价高达平日里的六倍多,林可无法想象他们的日子能怎么过。
是卖儿卖女,还是家破人亡?
漕运改海运,能够大大缓解运输压力,清除大量的冗官冗费。且有了这条开放的航道以运送粮草,剿灭流寇也会变得容易许多,西原孟广是粮食之乡,没了流寇,粮食产量自然能够上升,届时便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无论如何,此时饿死的人,再也不可能复活了。
即便知道这是计划中必要的一步,林可仍然感到压抑,这场斗争,远比战场更为残酷。
“光不是一个很好的谥号,众人都道光宗无道,堪比桀纣。”
孟昶青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与他平素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完全静下来的沉郁:“光宗生来贪玩,自幼好动,东宫之时就宠信匠人,命人制作一些不知所谓的器械,即位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在皇宫西侧建工坊,耗费国库白银四十余万两,几年之后更是收罗各类丹方,沉迷炼丹长生之术。这般肆意妄为,朝野为之侧目。然而某一日,光宗忽然幡然悔悟,日日上朝听政,答复奏章,明德二十一年,更是着力编户齐民,清理隐田。诏令一出,天下大哗,内阁联合外戚逼宫,光宗无奈之下传位于他人,一月后即驾崩。”
“光宗荒淫怪诞时,尚能稳稳坐在皇位之上,想当勤政为民的明君时,却被人从宝座上给拱了下去,岂非可笑至极?”
孟昶青的话中带出讽刺的意味:“因为他的政令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不仅仅是一句空话。这股势力如此之强,若无雷霆手段,便是高高在上如天子,也只会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林可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动了动。
这个人行事阴狠不留余地,手上沾满鲜血,脚下尸骨无数,却大概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当得起“好人”二字。
单靠一张嘴,单靠高尚无暇的道德,什么都做不成。
“我想……”
半晌,林可轻声喃喃道:“我想让大楚百姓看一看真正的太平盛世,总有一天,谁都不必挨饿,谁都能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受到欺侮时,能有个求公道的地方,不管到何处,都能挺起胸膛,说自己是华夏子民。我不知道此事是否能实现,但总要去试一试。”
目光渐凝,林可转向孟昶青,淡笑着一字一句道:“姓孟的,日后到了阴曹地府,上刀山下油锅咱们一起。”
孟昶青扫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似笑非笑道:“喝酒找向秀,上刀山下油锅倒是来找我了?”
林可笑吟吟道:“这不显得咱俩关系好么。”
孟昶青眯眼看了她一会,方才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弓弦震动声。孟昶青脸色微变,刹那间便改变动作,顺势朝着林可一扑,两人滚出几米。原地处,一支箭没入泥地几分,箭羽犹在微微颤动。
“强弩。”孟昶青的眉宇间露出一丝冷色:“军队。”
旁边有随侍的密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追去。林可到底饮了酒,反应要慢上一拍,这时才勉强回过神来:“有人想杀你?”
“不。”
孟昶青灭掉灯笼,朝着远处看了一眼,冷漠的面容无动于衷,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一丝波动,林可却不知怎么的,竟从这冰层一般的表像下,听出了一股蓬勃的怒气。
“对方想杀的是你。”
☆、第49章 选择
连孟昶青都猜不到, 这场暗杀并非有人预谋,而仅仅出自一个中二少年的冲动。
射出那一箭后, 热血逐渐散去,孟简开始觉得恐惧。
他在黑夜中奔跑,穿过一条条小巷。他是个地道的纨绔子弟,喜欢斗鸡走狗、四处惹事,所以了解天水城的每一条巷道,这救了他的命。但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那些鬼魅般的黑衣人就跟在后面,或许下一刻, 他就会身首分离。
他怀着必死之心想要杀了林可, 然而事到临头却选择了逃命,这令他感到无比羞耻。
然而孟简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路边有住户听到响动点亮了灯,但很快灯就灭了。孟简的心里渐渐绝望,他开始慌不择路, 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弄堂。
这是个致命的错误。
弄堂里堆积了大量杂物, 孟简不得不减慢速度。在他身后, 一个黑衣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身影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他手里扣了三枚飞刀, 刀刃似乎被特殊处理, 并不反光。很快前方的猎物就会被杀死, 这个密卫已经认出对方是谁,并不需要留下活口逼问。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一柄长.枪如闪电般刺出,刹那间越过孟简,凶狠地捅进了密卫的肩胛。
孟简呆了一呆,就被一只手拉入了一间民房。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一边端着长.枪,一边扯着他前进,很快穿过后门,又来到了一条街上。
黑夜中可以听到短促的哨声。有袖箭从极其刁钻的地方射来,中年男人挥动枪杆将其挡下,猛地将孟简往旁边一推,望着黑暗处严正以待。三个密卫从各个方向出现,从容得仿佛早就等候在此,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岳叔!”孟简终于接着月光看清男人的容貌,不由失声喊了出来。但岳山并未侧头看他,三个密卫正缓缓缩小包围圈,最后停在长.枪最大攻击范围的距离上。密卫在等待岳山出手,然后趁他攻击一人露出空档时全速进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高手出招只有一瞬,接下来是真正生死相搏的时间。
忽然,岳山毫无预兆地大吼一声,如同狮王发出巨大的咆哮。在场众人心神震荡,三个密卫知道不妙,抢先出手,然而他们破绽已现,岳山出招,三枪如一枪。
一柄刀同时划过他的后背。岳山闷哼一声,往前面倒下的一个密卫身上补了一下,随即再次拉起孟简,顺着街道往天水河畔跑去。
他们远没有逃出生天,哨声如催命符一般如影随形,那是密卫在通报他们的位置。两人没时间回头去看,稍稍拐弯,一柄飞刀飞过他们刚刚经过的位置,切豆腐一般没入墙壁,在黑暗中撞出一团小小的火花。
失血越来越多,岳山咬牙,跑过一个草棚时抓着一截露出来的木杆重重一拉,棚顶顿时哗啦啦地倒塌下来。一个密卫利落地从垮塌的棚顶一跃而过,身形却忽地一顿——草棚塌下来的时候,岳山顺手在地上撒了一把铁蒺藜。默不作声地将一枚铁蒺藜从脚底扯出,那密卫看也没看上面沾染的血水,只对着后方的同僚打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厚重的云层遮掩了月亮,最后一丝亮光隐没,那两人趁此机会钻进了复杂的胡同,但以密卫的能力,抓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岳叔。”
终于到了江边,孟简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你的伤不要紧吧。”
岳山已是强弩之末,他满脸阴沉地转过头,举手就给了孟简一个巴掌。
孟简捂着脸,几乎被打懵了:“岳叔,为什么?”
“孽障。”岳山道:“你知道自己给你爹惹了多大的祸事吗?”
孟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吐了口血沫,自暴自弃地笑了笑:“祸事,还能有什么更大的祸事?谢老二不再搭理我,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今天跟着谢家老头,我亲眼看到他和那林可碰头。他们既然联手,就是打算出卖我孟家。爹在朝中的后援也没什么回应,大楚文贵武贱,若是正经文官,或许也就是罢官回家,总要存个体面,可换成武官,说不定就落得个满门抄斩。凭什么?”
他恨恨道:“孟家世代忠良,我爹为社稷流过多少血?不就贪了一点粮食,天下乌鸦一般黑,有谁不贪?若非那林可将事情捅出来,我家怎会落得这个地步,岳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