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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金推] (老胡十八)


  只他左边靠墙的肩膀上似乎还倚着个女子,他还未看清脸面来,只觉着那一头青色黑亮耀眼,光看那发丝就觉着细软异常,倒是正与将才自己捡到那根对上了。
  待徐绍转过头去瞧她侧颜,他才看清——那是个异常眼熟的小姑娘。
  只这眼熟中又有点陌生,那细白的肤色,淡淡的眉毛与尖尖的下巴自是熟悉的,那火光中薄薄一层仿似透明的耳垂,他再眼熟不过了。只那饱满的额头却是未见她露过的……以及脖颈以下两座小山丘,以前不是这般样子的啊……看来三年时间这小儿委实长大了不少。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当是非礼勿视的。
  只瞬间却又反应过来,她这般靠在那只着了亵衣的儿郎身上……荒郊野外的,睡得恁般香甜,怕是不太妥当吧。
  于是,他三两步走进洞里去,有意加重的脚步声将半睡半醒的徐绍唬一跳。他抬起头来,见是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一身湿哒哒滴着水,鞋子已被泥浆糊得看不出鼻子眼睛来,脸貌被帽子遮住了看不清,只露出冒了截胡茬的青黑下巴……有些来者不善哩。
  他忙轻轻将江春推醒,对着来人道:“敢问阁下是何人?若是这山洞主人,是晚辈对不住了,因风雨太甚,只得未经尊主人同意擅自入内避雨了。”
  江春正是后半夜眠好的时候被推醒了,心里有些不乐意,还道还未到晨学时间,胡沁雪怎就将她推醒了。睁开眼看到那熊熊燃烧着的火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小山洞,昨日与徐绍被困山中了……一瞬间又有些被拉回现实的沮丧。
  只这沮丧未持续好久,她抬头见火堆那头站了个高大的男子,浑身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定是刚才外头大雨里走进来的,忙小心翼翼客气道:“敢问壮士从何处来?倒是可暂且先在这山洞内避上一避。”
  她心想的是,荒郊野外的,这男子身上有股不明气场,看身形定是个厉害角色,自己与徐绍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与人为善,少惹为妙……最好是能将他平平安安供走了。
  哪知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窦元芳脸色更黑了。
  才三年不见,这小儿居然就将自己忘光了,还称自己为“壮士”……明明前年都还是“窦公子”的,果然小儿忘性最大,淳哥儿亦是才半年就将他这爹给忘了,这小儿亦好不到哪去……况且,自己哪处像绿林好汉了,居然被称为“壮士”。
  他忍住抽搐的嘴角,沉声道:“外头寻你们的人到了,可是伤到何处了,怎就歇在这山洞内?”
  徐绍还好,江春却是被这醇厚如大提琴般的嗓音,一下子唤回了三年前的记忆——这是窦元芳!
  不对,这居然是窦元芳?!
  自己真的在这荒郊野外见着恩人窦元芳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做梦罢?不然他个汴京的贵公子怎会来到这不毛之地?自己今日灾星附体,难道就如上次一般只要自己特别衰的时候总能遇到他吗?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窦元芳却觉得她越发像淳哥儿了,都小姑娘了怎还改不了那些吸鼻子揉眼睛的小儿习性。
  江春觉得就是窦元芳后,忙站起来想要过去亲自瞧瞧,又想起自己才睡醒,忙理了理衣角,方满脸欣喜地绕到火堆那头去,拉了拉他湿哒哒的斗篷边缘……直到真的碰到那凉丝丝的雨水,才确信真的就是窦元芳来了!
  这窦元芳怎就每一次都来得这般及时嘞?她嘴角禁不住就露出了笑意,先是抿着唇笑,后来这笑容就渐渐放大,最后居然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细细的小白牙来。
  窦元芳本有些不是滋味的心情,一下子就被那口小白牙给冲散了,只满心想的是:这小兔子牙齿也忒白……见到自己好似很高兴的样子?
  “窦元……窦公子,真的是你哇?你怎来了这?”江春差点脱口而出“窦元芳”。
  窦元芳却是听出来了,只挑了挑眉,看来这小儿真是忘性大,有些长幼不分了。
  “你们一夜未归,徐府夫人心忧不已,两府人找了你们一天一夜了。”
  这时候徐绍才反应过来,怪道这声音有些耳熟呢,原是舅父那位汴京来的贵客。
  他忙谢道:“多谢窦叔父相助,只是晚辈右腿好似伤到了,可否劳烦叔父为小侄寻几个下人来?”
  窦元芳未说话,只转出洞口,对着外头吹了声口哨,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吧,窦三就领了三个家丁上来。几人合力将徐绍抬起来,由那最是身强体壮者将他背背上,这下去的坡度有些陡,担架却是无法抬的。
  江春却只觉着徐绍那声“叔父”有些好笑,其实窦元芳也就比他年长五六岁而已,该算同龄的青年才对……这声“叔父”怕是从胡家三爷那头喊的吧。
  几个家丁在前,先轮换着将徐绍背下山去,江春自然就落在最后了,跟在窦元芳后头磕磕碰碰。
  夜间气温极低,才出了那洞口,只觉一阵冷雨夹着凉风吹来,一股脑地灌进了她脖颈,冷得她一激灵,缩了缩脖子。
  窦元芳听得她倒吸冷气声,转过头来见她穿得甚薄,双手环抱胸前,似乎这般就能耐受这风雨似的。他皱着眉:“出门前怎不瞧瞧天气,该多穿件褙子的。”
  江春哆嗦了一下,咬着牙齿道:“是哩,出门忘了翻黄历……早知道会有这一遭,定要裹着棉被出门,不,就不该出门。”后几句只自家在喉咙内嘀咕。
  窦元芳未再多说,只将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斗篷揭下来,不容她拒绝地压到她身上去。从胡府出门走得急,这斗篷并非量身定做的,在窦元芳身上显得短了好些,在江春身上却又长到脚踝了。好在不知用了甚隔水材料,外层望着像从水里捞上来的湿哒哒,里头贴着衣裳那面却仍是干爽的,甚至还带了他身上的温热气儿……江春觉着真暖!
  暖得她像只小乌龟似的,缩着脖子望着只着了深色常服的窦元芳在前头慢行,心想这身上倒是暖了,头上却仍是在淋着雨,好在雨势已经不大了,只淅淅沥沥地飞着些。
  突然,只觉着眼前油灯一暗,一顶帽子就落到了自己脑袋上,她有些呆呆地望着眼前被“解除武装”的窦元芳——嗯,真是个好人哩。
  她真心诚意地道谢:“多谢窦公子……窦公子留心脚下,这路泥泞难行。”
  对方未有任何“不用谢”“不消客气”等标准答复。竹篾编的帽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仰高了头也只得见他青黑的下巴动了动,估计是笑了笑吧。
  视线里只有黑影幢幢的树木,泥路又腻滑难行,坡势又陡,重心只往前下方跌,她为了跟紧他的步伐,已尽量小心翼翼脚下每一步了,依然还是摇摇晃晃,差些跌了四五次。
  好在渐渐的,窦元芳脚步不知何时放得很慢,令她有充足的时间放下一脚,再将令一脚从深陷的泥潭里□□,二人这般速度自是又被落在后头了。
  待好容易下了那段新滑的坡路,江春身上已是出了层汗了,一方面是紧张所致,一方面却是身上那斗篷太热了!江春有些恶趣味的怀疑,刚才他那么毫不犹豫地就将斗篷给了自己,怕也是嫌穿着太热了罢!
  越往下走,坡度越小,倒是渐渐好走了些,江春忍不住心内好奇,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道:“窦公子这两年回京了吧?”问了半日无回应,江春估摸是下着雨他没听见。
  其实窦元芳乃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是不消说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就与今年他回京时候,淳哥儿鼓起勇气悄悄咪咪问他“阿爹从哪回来”一样,若用一句简单的“从外头回来”敷衍他,他就会小小地不开心嘟着嘴,若要与他细说,又恐小儿嘴不紧,被有心之人套去……
  江春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大人的事,小儿莫问。”窦元芳抿紧了嘴唇。
  江春:……
  接下来下山的路,两人自也就无话了。
  待到了山脚,有那早早回去报信的下人赶了两辆马车来,先紧着将徐绍抬上前头那辆,待他一上车,那车夫就抽起鞭子,往东边的城里赶了。另有下人来请窦元芳上了第二辆马车,江春见着他将高大的身子弯着腰才能到车门口,心想这时该是无自家甚事了,转身将要走。
  却闻一声“还愣着作甚?上来。”
  江春转过头来,见他正皱着眉望着自家……那就是对她说的咯?江春欣喜了一下,毕竟这走回到县学还得好几里路哩,又下着雨,待会儿进了城,众人往东边去,她一个人得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回学馆,半夜三更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她忙颠颠跑着过去,拽紧了马车前扶手上了车。
  掀开帘子却见他已坐在了左边的座位上,这马车倒是不算小了,只怪他身形太过高大,一坐下去腿脚就伸不开,只得缩起小腿。江春忙小心着避过了他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脱下滴着水的斗篷,坐到他对面去。
  车厢内左右两个前角各挂了一盏油灯,倒是将车内照得亮堂。江春这才将他脸貌看清,也不知可是旅途劳累的关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青黑色的胡茬,将那脸色衬得愈发黑了两分,就是年纪也比三年前大了五六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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