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戊子,杨坚下诏册立晋王杨广为太子。
贺盾收到信是十一月底,天南地北各处都已是大雪纷飞,长安也不例外,雪厚得有一尺多深,寒风凛冽,冻得路上行人瑟瑟发抖,积雪深重不良于行,临近长安,在途中还耽搁了几日,等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底了。
杨广带着杨昭在城郊接到的贺盾。
好几月不见,他很想她,因此天才亮便在这等着了,他不知她会如何想,是以见面开口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朝皇帝奏请免穿礼服,东宫的臣僚对太子不自称臣,皇帝欣然应允。
杨素赞他此举暗合圣意,他更多是不大想贺盾见到太子的礼服穿在他身上罢了,在不确定贺盾的想法之前。
他们暂时也不住在东宫。
杨广看着贺盾不动,铭心搓着手哈着气凑上来,凑趣笑道,“王妃您可来了,等了一整日,您再不来,主上都给冻成冰柱子了。”
贺盾听得莞尔,朝铭心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面前高大俊美的人。
翻开了新的一页,他有了个新身份,是大隋的太子了。
这是他自小的抱负,谋求二十余年,费尽心思,这一年终是得偿所愿,往后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在做,那些功至千秋的千秋伟业,还等着他一样一样的实现,除了他,没有谁能做到那些事了。
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
贺盾拢了拢袍子,遮住迎面吹来的寒风,朝杨广笑道,“得偿所愿,恭喜阿摩。”
恭喜阿摩。
杨广心头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股甜意和暖流,焦灼翻腾了一月的心绪莫名便安定了许多,空落落的心脏似乎也有了个妥帖的安放之处,不似先前那般坐立不安烦闷暴躁了,在见到她,听到她说恭喜阿摩的时候。
说真的她迟迟不到,他还设想过她是不愿见他半途跑了。
让他等到了。
杨广凝视着贺盾的笑颜,看她眼下都是青黑,哑声问,“赶路很累么?”
贺盾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摆摆袖子笑道,“不是累,是冷啊,一路都是下雪,冻死人了。”
杨广又觉得不好。
她冷她该扑来他怀里的,大概是因为周围有闲人在了,才离着他这两步之遥。
杨广勉强压下心里起来的涩意和烦躁,朝贺盾道,“杨昭在后头的马车上,不过不是我非得要带他来的,他自己要跟着我来接你的。”
杨广说完便有些后悔,仔细看着贺盾的神色,见她没有在意,又才稍稍定了神。
贺盾呀了一声,伸手拽了下杨广,笑道,“走,我们快上去罢,在这站着还受冻。”
杨广被她拉得麻了半边身子,酥麻自被她触碰的手腕上直直透进心里,热流涌动,连在雪地里站太久冰冷僵硬的身体都跟着回暖了。
杨广被贺盾拉着走了两步,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听她惊呼了一声,低头在她额上亲吻了一下,声音发哑,低低道,“雪地里湿,我抱你上去。”
铭心他们都别过脸看天,贺盾脸上卷起了一层热浪,重重咳了两下,挣扎着想下来,“阿摩,阿摩,放我下来,十一他们还看着呢。”
杨广紧了紧手臂,径直抱着她上了马车,“管他们做甚,当他们不存在便好了。”
这话比较强大,贺盾彻底没话好说了。
马车里杨昭大概是因为等得久了,已经趴在小案几上睡着了。
案几上头放着纸和笔,马车被布置得温暖如春,这么睡也不会冻着,贺盾四处看了看,还是拿了个薄毯子给孩子轻轻盖上了。
长高了不少,她记忆力好,杨昭的眉目看起来和缩小版的杨小英一模一样,只光阴如梭,孩子一晃眼都快要四岁了……
贺盾坐在案几旁出神,杨广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和往常一样冰凉凉的,便包到掌心里握住了,给她暖和过,看她只瞧着杨昭发呆,便低声道,“阿月,你莫要扰杨昭,他这一月一直掰着手指数日头,这几日就没好好睡过觉,你让他好好歇息,莫要扰他。”
贺盾嗯了一声,轻轻起身坐到一边,朝杨广笑道,“昭宝宝长得很像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现在也不想管杨昭像谁,像谁都没有意义,他只想好好抱抱她,以解相思之苦。
这一月他就格外想她,辗转难眠,思念成疾。
再不见到她,他大概也不能好好做正事了。
杨广握着贺盾的手把她揽来怀里,搂着她静静坐着不说话了。
马车里温暖如春,贺盾有一月未得好眠,这么放空脑袋的待了一会儿,慢慢困顿起来。
“睡罢,到了我叫你。”杨广低声说了一句,把往后靠了靠让她能睡得舒服些,等贺盾睡熟了,这才示意外头的铭心赶车回宫。
雪很厚,马车走的缓慢,并不算颠簸,贺盾睡了一会儿,醒来就已经入了长安城。
杨昭见了她欣喜不已,这两年贺盾虽是没入京看他,但自杨昭会写第一个字起,两人便时常有信件来往了,她一天天看着杨昭字越写越好,书越读越多成长的,是以两人见面了并不生分,只杨昭被杨坚独孤伽罗教成了一个知礼懂礼的小君子,再不像以前那般看见她会要抱抱了。
杨广将贺盾送至宫中,因有政务要处理,被人请走了,贺盾便带着杨昭一道去见杨坚和独孤伽罗。
杨昭一路挺直着小脊背,被贺盾拉着走了好大一截,渴盼和想念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一般,松了手站到了贺盾面前,仰头道,“母亲看,孩儿长到这么高了,昨日皇祖母给孩儿量过,孩儿有四尺高了。”
贺盾用手比划了两下,小孩眼睛亮晶晶,见贺盾看过来,背不由自主地绷得笔直,力求再高一点。
贺盾看他实在可爱,忍不住背着手弯腰用额头碰了碰他,赞道,“宝宝厉害,母亲看宝宝读书写字都有进益,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等长大了不得了。”
杨昭得了贺盾的夸赞,终是忍不住笑开来,站在贺盾面前高兴得不行,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孩儿好好读书习武,将来孝顺母亲。”
贺盾听得莞尔,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孝顺,不过这并不妨碍贺盾觉得孩子可爱透了。
贺盾低头看向孩子,笑问道,“昭宝宝,母亲想抱抱你,亲亲你,可以么?”
杨昭小脸卷上一层红,手臂伸起来又在胸前握成拳乖乖垂下去了,眼里羞涩渴望挣扎之色一闪而过,终是左手握着右手答道,“宝宝已经长大了,需得要稳重行事……”
贺盾听得想笑,只小团子再见就长大了这么多,多少让贺盾有些怅然,她总希望那些时光还在,他的一点一滴她都能待在身边,不错过一分一毫,贺盾轻捏了下杨昭精致的小鼻头,笑道,“是的,宝宝长大了,母亲很高兴。”
杨昭看着贺盾,终是母子天性占了上封,靠过来一把抱住了贺盾,绯红着脸道,“孩儿明日再长大,今日还是小孩子。”
“哈哈哈……”贺盾四处看了看见无人,飞快地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一下,看着小宝贝瞬间就红了一张脸,紧紧靠着她眼里满是羞涩亲昵和想念,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即怀念又失落,四年真是一晃而过,孩子渐渐长大,缺失错过的时间是再补不回来了。
第128章 大兴以继承帝业
杨坚独孤伽罗废立了太子, 就算立的是喜欢的儿子, 也耗费了许多心力和感情, 两人都是年近半百之人, 经过杨俊杨勇杨广的事以后,彷如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垂垂老矣。
贺盾问了石云, 说是杨坚独孤伽罗这两年来时常心情不虞,越发不爱吃药了, 也闻不得药味了。
贺盾一去才行过礼,杨坚独孤伽罗便开口说让她不要给杨勇求情,也不要去见他,贺盾心里苦笑一声, 东西都抢了,说什么不都无力么,如若做不到,还不如不说。
贺盾本也没打算再见杨勇,便点头应了,“我知道的。”
眼下还是寒冬,外头风雪肆虐,杨坚正坐在一旁烤火, 闻言看了贺盾一眼, 嘱咐道,“你莫要把你母亲的话当耳旁风,江山社稷分量不轻, 一山不容二虎,杨勇若非彻底失势,不单是他,还有朝中暗藏的贰心之人,必定心存妄念,将来易生事端,现在冷落他,是为他好,兴许还能留得一命。”
“好。”贺盾点头应了,她哪里还能坦坦荡荡地去见杨勇,因着杨广暂时还住在长安附近的大兴县,今日她和杨昭晚上也要回那里住,杨勇暂时被圈禁在东宫看管起来,大概是碰不上的。
杨坚问了些江南的政务,贺盾一一答了,陪着说了会儿话,她打算先出宫去看看自并州调回长安的王韶,还有随杨广一道上京来的李德林,便把杨昭先放在宫里,自己先出宫一趟。
东宫离宫门更近一些,在路的另外一边,贺盾没打算过去,只隔着大老远远远地看了一眼,东宫外是一大片清水湖,早年杨勇挖出来避暑用的,眼下里头都是枯枝败叶,再加上结了冰,看起来十分萧索寂静,贺盾沿着湖边走,没打算在这里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