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撩开车帘一角,舒眉轻声地问道。
她小时候有过走失的经历,以为那小姑娘是跟进香的父母走散了。
雨润上前几步走到车厢近旁,向舒眉福了一礼,沉声禀道:“小姐,这女童是附近山民家的孩子,她继母嘱咐她带了一篮子泥塑娃娃到山下来卖。谁知,天都快黑了,还剩五对娃娃没卖出去,说是怕回到家里挨板子,便躲在林子里偷偷哭了起来,不敢回去……”
舒眉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泛起了几丝怜悯同情之心,遂吩咐丫鬟道:“也不是什么难事!雨润,把你随身带的银钱都给了她吧!当是买下那些娃娃,正好我要拿去送人。”
“是,小姐!”一听小姐慷慨解囊,雨润顿时喜得笑逐颜开,从腰间摘下了布做的袋子,走到小姑娘眼前,把钱袋递给了她,还提醒道:“这里面的铜钱,不要一下子交给你母亲,留一些下来。下次再要挨打时,可以还撑一次。或者,买你喜欢吃的东西……”
抹泪的女童一听这话,赶紧朝舒眉车厢方向跪下,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段插曲过去后,一行人便往幽岚山进发了。
这一路上齐峻不知怎么了,竟不再催促舒眉了,老老实实跟在车厢外头,耐心耐烦地陪妻子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儿,一改往日跑得没影的习惯。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站到凌云山庄门口。还在来怀柔的半路上,齐峻就派人提前知会过这里的管事。是以在山脚下时,庄子上的管事,就下来接他们了。
用过晚膳后,庄上的管事嬷嬷,便领了小两口,一同住进专门待客的望野轩。
齐峻从净室里出来,一眼瞧见妻子半躺在床榻上,一边翻着手里的书卷,一边跟丫鬟说着话儿。
一见他出来了,雨润便起身告辞。
齐峻蹭到舒眉榻边的绣墩上,没话找话地跟她搭讪:“……下山的时候,你耳朵怎么这般尖?爷都没听到,你竟然听到了?”
舒眉斜睨了他一眼:“那是你没用心,在元君娘娘跟前求拜时,我曾许下诺言——若信女做成三件善事,希望她能成全我头个愿望……”
齐峻眼前一亮,急迫地问道:“你头个愿望是什么?”
舒眉将眼珠轮了两轮,扫了他一眼,说道:“为何要告诉你?”
齐峻顺势贴了过去,说道:“或许不用求神君,为夫就能帮你实现!”
“真的?”舒眉一脸的狐疑。
“真…的……”他刚想夸下海口,随即便想起,那愿望该不会是不许兰妹妹进门吧?!是以,后面的拖音有些底气不足。
他怕真是那个,遂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违背道义和我为人诚信的。”
这不干的脆的承诺,舒眉也没放在心上。
她哪有不知对方在犹豫什么的?!
她也不逼对方,张口说道:“那好!就告诉你吧!我头个愿望便是——找回我失去的记忆……”
听到这话,齐峻心头一喜,这也是他的愿望。
几年前她对自己,原是没这般排斥的。尤其拜堂后揭开盖头的那一刻,他几乎可以从妻子眼眸中,见到那掩饰不住的喜悦。她的记忆若是恢复了,定能对自己死心踏地。
那么,到时他的处境,势必会改善许多——起码能顺利圆房,兰妹妹也能早点接进府里来。
若是妻子再一怀上子嗣,对母亲对大哥,以及九泉之下的父亲和祖母,都算有了个交待。
他身上压力将也会小上许多。
想到这里,齐峻忍不住问道:“都住到望野轩来了,你还记不起,在这儿发生过的事吗?”
他其实想提醒妻子,两人曾在这儿,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可惜舒眉兴趣缺缺,摆了摆手打断他:“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想知道的不好的方面,为何我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知是谁害的……”说到后面,舒眉咬紧牙关,一脸恨色。
弄懂她的意思,齐峻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忙跟她说道:“是你自己大意,还能有谁害你?没人知道你会追出去的……”
“是吗?那我为何要追出去?你能说出过子丑寅卯来吗?”舒眉死死地盯着他,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到真实的情绪。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哪会了解?!这些为夫帮不到你。要知道,前两年里我都在沧州,跟你没在一块。发生了哪些事,我也不清楚……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睡吧!”说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倒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望着他的神态,舒眉心底不禁冷笑两声,遂不再理睬他了。
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齐峻半夜翻来倒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怎地,在一片朦胧间,他眼前浮现兰妹妹那双眩然欲泣的泪眼,还有她不肯签字据,指责他的样子……画面倏地一转,成了他从西山大营赶回来,见到醒来的妻子,她眼中陌生和疏离的神色……还有见到义兄时,她难得一见的激动,顷刻间热泪盈眶……到后来,她对他避如蛇蝎的逃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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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意外崴脚
当齐府一众人出现在红螺寺门口时,天上的日头已上了三竿。
由雨润陪着,舒眉曾不止一次到过这里。上回她万念俱灰,央求方丈云觉法师,差点让自己剃度出家。
之前这事齐峻多少听说过。此番上山,他差不多被人逼着来的,并不想跟着一起进去。走到寺院门口时,他颇有自知之明地留在了外头,省得到里面遇到尴尬。
他这番举动,舒眉正求之不得,给旁边护卫交待了几句后,便让他们在外头陪着齐峻。最后她只带了雨润从大殿侧门而入。
因今日既不是朔望,也非佛教特殊的日子,清早殿上没没多少香客。雨润倒是轻车熟路,寻了个知客僧,问清了云觉法师的所在。
“方丈法师带着众位师伯师叔们,正在诵经房做早课,还烦请两位女施主稍候片刻。”小沙弥向她俩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答道。
“不忙,还没到各处上香呢!我们先去菩萨跟前拜拜!还烦请小师傅到方丈那儿通传一声。待早课散了,咱们再去叨扰大师。”
小沙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舒眉主仆俩转身回到大殿,燃了准备好香烛,到各处佛龛前一一敬拜。
烟雾缭绕中,释迦牟尼佛像寂然端坐,眼眸微垂,无喜无嗔,一副宝相庄严的肃然。唇角不掩悲悯众生的微笑。
舒眉心底暗暗祝祷:“望佛祖保佑,信女此次能重拾记忆,顺便避开恶人的暗害。”就这样,她俩在各处轮着拜了一圈。待回到大雄宝殿上时,那位沙弥候在里面等她们半天了。
见到舒眉主仆来了,他上前一步躬身招呼道:“方丈大师已得空闲。贫僧引两位女施主过去?!”
屋外晨光初绽,禅房内寂静一片。主位上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自打舒眉她们进屋后,便神色温和地一直坐在那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方脸上的表情。
“见女施主的气色。竟比先前好多了。看来你早已想通!不知此番前来。是拜佛还是还愿?”
“师傅,前些天信女梦到离世的亲人。听她提起说我跟贵寺颇有渊源。只是前段日子,小女从马背上摔下来,前事皆忘。不知师傅能否为信女指点迷津?!”舒眉一脸苦恼的样子。虔诚地朝他拜了一拜。
老方丈微微一笑。说道:“既已忘怀何必强行记起,如今女施主颇为通达,何必再沉溺于以往执念和心魔?”
舒眉不由一怔,这是叫她莫要追究前事了?!可这些非是她所能控制的。
高氏就像躲在黑暗中的凶兽。不知何时就会出来咬你一口。不是说自己放下,便能放下的。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于是。她朝大师行了一礼,解释:“虽然信女想放下,怎奈噩梦缠身,夜不能寐。信女总懂不清,自己到底是异世魂还是今世人……
“阿弥陀佛!”云觉大师念了句佛号,随后张开眼眸,说道,“前世因结今生果,何必分那么清楚!佛语有云,逆境来时顺境因,人情疏处道情亲;梦中何必争人我, 放下身心见乾坤。女施主不妨本性待人待已,不必拘泥于前世今生。佛祖这般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听完这话,舒眉不禁头疼,又是一些云山雾罩的话:说了等于没说,仿若清风拂耳,一过无痕。
她犹自不甘心,又问了句:“那信女遗失的记忆,不知还能找回否?何时会想起来?望大师指点一二。”
觉云大师觑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才答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机缘到时自然会让施主记起。”
舒眉听到这话,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还有记起的时候。忧的若危险来时,她若还未记起,那岂不是要重蹈覆辙?老天爷这玩笑开的未免也太大了……
从方丈大师的禅房出来时,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老和尚话听之玄机。直到出了寺院,还没醒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