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她想起了顾少恒。顾少恒是个好人,性情好,家世也好,如果明湘要是能许给他就再好不过了。可惜的是大明朝阶级分明,以她的出身,怕是只能做妾……
这儿附近还有个卖猪肉的男子,对明湘也像有些意思,就是看着糙了些,感觉他一只胳膊就能将明湘的细腰搂坏了。
青辰在记忆中搜寻适合的人选,一时想到了孙四五,是个进士,但也是个近视,不行,一时又想到罗元浩,太过圆滑爱拍马,不妥,在同窗中搜了一圈,跳过了徐斯临,最后还是一个人也没挑出来。
她无奈地摇摇头,大约是明湘太好了,自己的要求也变得好严格。
时值金秋,天高云淡,远方一队北雁正往南飞。
在这一个宁静的小院里,没有朝堂的云波诡谲,也没有闹市的嘈杂喧哗,青辰的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埋头沉浸于手中的书册。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青辰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来人后愣了一下。
宋越下了车,提着几个纸包向她走来,绯色官袍在一排青瓦前很是显眼,夕阳下长睫覆盖的双眼愈发深邃。
他走进了,看着她,“不认识了吗?”
沈青辰回过神来,忙起身行了个礼,“学生见过老师。”
宋越打量着眼前的学生,她一身灰色粗衣,额角缠着的纱布,嘴唇破了,脚上也显得不太自然,是有些伤病的弱态,但精神尚好。方才见她在屋外的阳光下认真地看书,一旁的竿子上晾着才洗过的衣衫,地上还有打扫过的痕迹,他的心就放下了,原本还怕来的时候屋外寂寥,推门进去时她还躺在床上的。
好,她的心性是积极坚韧的,只是他知道她是女人,才把她想得柔弱了。
“还疼吗?”他轻轻问。
青辰摇摇头,“都是些小伤口,不怎么疼,只是行动有些不便。”
“你是不是铁做的,”他的目光扫过她破皮的下唇角,对上她的眼眸,“受了伤还做这么多家事。生怕伤口好得太快吗?敢偷懒不想回翰林上课?”
虽是坚韧,但也不太会爱惜自己。要教训一下才行。
“不是的,老师……”
他目光幽缓地看着她,慢慢地温和地道:“身体是主要的,怎么也要先养好了伤。”
青辰点点头,“是。”
他看向她身旁的人,“这位是令尊吧?”
青辰扶着老爹的手臂,“是的。老师见谅,父亲他……说不好话。”
“我知道,无妨。”他说着,朝她简陋的小屋看了一眼,“为师来看你,你不请我进屋里坐坐吗?”
青辰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都站着说半天了,她也没请他进屋,立刻比了个手势道:“老师请进吧。”
她脚上有伤,依然只能单脚蹦着走。宋越跟在她身后,只见那身宽松的灰布衣服下,是一副秀气的骨架,纤细的后颈上有着轻软的绒毛,耳垂也很小巧。
青辰原是蹦得挺好,不想踢到了个石子,登时便止不住要往前倒,后来只觉身后伸过来一条有力的手臂,宽袖翻飞间稳稳地捞住了她的腰。
她惊了一下后堪堪站稳,喘着气抬头看向宋越,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谢谢老师。”
宋越垂目看着怀中的人,睫毛微微一眨,松开了扶在她腰间的手,“小心点。你这一个跟头栽下去,只怕又要向我多告几天假。”
青辰平复了一下心跳,低头小声应了声“是”。
进了屋,青辰将父亲扶到床上,又将宋越迎到小几前坐好,便蹦着去提壶为他倒水。
“不必忙活了,有伤在身就好好坐着吧。”他淡淡道,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这屋内实在没什么陈设,只一扫就尽收眼底了。两间小屋子,又旧又窄,窗子的朝向也不好,想来冬天是很冷的,不过屋内倒是收拾得很整齐。她的书案上放了很多的书,大约坐上去看不到她的头,一身换下的青袍搭在角落的架子上,平整地垂着。
沈青辰这时已提了壶到几前,为他倒了水,“老师见谅,家中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没有备茶,只能请老师喝水了。”
宋越不以为意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道:“去取碗筷来。”
青辰愣了一下,“嗯?”
“去取碗筷来。”他又说了一遍,然后自顾到床前扶了她爹过来,在圆几前坐下。
青辰不明所以,只能照他说的去做。
等碗筷取来,宋越展开了几个纸包,温热的糕点登时便散发出氤氲的热气,香味飘散了满屋。蓑衣油饼、桃花烧麦、翡翠蒸糕、芫荽蟹黄饺……件件精致,还都是温热的,泛着细腻的油光,没少劳累宋越的那匹马。
“给你买的,吃吧。趁着还热。”他给她拿了筷子,“有什么想问的,先吃过了再问。我饿了。你父亲也饿了。”
青辰一时心中有些波动,胀胀的。
宋越给她碗里夹了个蟹黄饺。入馅儿的蟹黄用的是这秋最肥的蟹膏,饺子皮一咬破,黄色的汤汁会流出来,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蟹香,因加了芫荽,又不显得肥腻,很是爽口。
青辰咬了一小口,久违的美味带来的满足感立刻奔涌而来,看着关心自己的老师,只觉喉间有些哽住,忍不住道了声:“谢谢老师。”
他是这万里疆土上的辅相,是史书上引无数人仰慕的救世名臣,是曾经她翻遍史籍寻找有关他的一切记述的偶像啊……能在这大明朝认识他,他还成为了自己的老师,对她关心备至,她至今难以想象自己拥有了这种幸运。
宋越没有回答,目光轻抬,落在她缠了纱布的额头上,“怎么滚下楼梯的?”
“昨日与他们在酒馆饮酒,不小心踏空了阶梯,就滚下去了。”
“听说你与徐斯临起了争执?”
她点点头。
他望着她,淡淡地问:“为何?”
她垂下头,“……是我不好,一时冲动,就讽刺了他的出身。大约是将他惹急了。”
静默片刻,他又问:“讽刺他的出身……你是不喜欢他?”
“也称不上不喜欢,只是有些先入为主,他是徐党的人……”
宋越听了“嗯”了一声,“你过来。”
沈青辰依言到了他跟前,他仔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上伤,示意了下桌上的药,“里面有好的纱布和药。等到换纱布的时候,你便用那些,不会很疼的。”
“嗯。”
“下回喝了酒,莫要再这么冲动了。不要负气,也不要着急,他虽是徐党,但也是你的同窗。如今什么朝斗党争尚且与你无关,你只要单纯地学好本领便是了。今后的事未可知,一切以后再说。”
青辰点了点头,“是,学生一切都听老师的。”
窗外,月已上柳梢,星光清漫幽淡。
梧桐的叶子静静地飘落。
吃完了糕点,宋越便到了青辰的书案边,只见上面摆着各种类型的书,经史子集不说,还有什么《九章算术》、《天工开物》、《大明疆域志》、《梦溪笔谈》、《营造法式》等等,涉及范围广泛,看得很杂,每本上都还有她做的笔记。其中那册《营造法式》更是被她翻得书页都软了。
都过得这么寒碜,还花这么多银子去买这些书……这里面有好几本都是介绍土木事宜的,她一个女子,如何会喜欢这些?
青辰在收拾碗筷,才叠放在一起,便听老师唤她,“你过来。”
她蹦过去,只见他拿着一册《营造法式》问:“喜欢看这些修堤修舍之书?”
青辰不仅是喜欢,而是长年累月的习惯。她的父亲是工程师,家中有很多这类的书,她打小就坐在他身边看,虽然那个时候还看不懂。等到长大了,她本来是想念跟他一样的专业,不想父亲突然去世,母亲就再也不肯让她触碰那些工程相关的书了。
她只能偷偷看,只是每看时就忍不住想起父亲,会掉眼泪。这么多年,虽然母亲不肯让她报考那个专业,但她还是会坚持看这些书,也在知乎上学了不少。
只因为父亲当初那句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保护家人。
面对老师的问题,她无法直接回答,就只能道:“平日温书乏了,便什么也看一些。”
他点点头,又捻起她没有画完的漫画,“这张又是?”她怎么有如此多奇怪的爱好。
“是给我那堂弟画的。给他授课的时候,他不爱听,我便想着许是字看着晦涩,便画了这些图。”
宋越搁下画,看着灯光下清隽雅致的学生,“你也有学生了。”
青辰垂下头,“我教的不好。”
“青辰,你可知我也有个老师。今日是他忌日。”他漆黑的眸子望着她,薄唇淡启,“他叫王阳明。”
心学的创派人,那个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的人,那个“致良知”的人,她自然是知道的。
“你可愿再多学一些东西?”他问。
青辰抬头望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跪下吧。”
第34章
沈青辰衣摆一撩,直直地跪了下来,因脚踝用了力,有些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