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是浪子的做派,她的丈夫不是浪子,却比浪子更风流,在风流的同时,心里还惦念着一个得不到的人。
他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区别不过是他惦记的是别人的妻子,而她惦记的是自己的丈夫罢了。
她一时又恨上来,这有什么区别,他惦记的人对他无意,她惦记的人也对她无意,他们是失意人对失意人。
袁行朗突然动了动,下一刻就睁开了眼,很快又闭上,问:“天亮了?”
宋瑛低声笑道:“不是,天还早着,只是雪光映在窗户上了。”
袁行朗迟钝地应一声,才合上眼皮,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会儿,混沌的头脑轰然炸开。
梦境中预示,大雪成灾!
第149章 荣华富贵10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间比往年提前了足足十二日。
天寒地冻,京城的街道上已经倒毙了不少衣着单薄破烂的尸体, 九门外每天都要拖出几张草席。
朝上的衮衮诸公自然不在意外头贫民的死活,照样歌舞升平。
临近腊月, 天终于晴了, 翻滚的冻云间露出一轮艳阳,那彤红的颜色就像孩子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蛋。
西山寺的后山上万株红梅齐放,衬着白雪青山艳阳,蔚为胜景。
礼安郡王妃在西山的山庄里设宴,邀众人参加小女儿陈妍的及笄宴, 顺便赏梅饮茶, 共赏奇景。
路上结了一道一道的冰溜子,行人不小心就要滑倒,城门外, 一对祖孙不慎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葬身马蹄下。
这是一辆四匹马拉动的大车, 拉车的骏马四肢矫健有力,马鞍上装饰着金玉, 车身还有特殊的标记。
马儿纵声长嘶, 车夫惊魂未定地叱骂道:“想死!走路不看道啊!”
这对祖孙衣衫褴褛,当祖母的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有花白的头发被寒风拂动, 小孙子爬起来晃动着祖母的身体,又惊又怕的呜呜哭起来。
车夫又连连叱责了几声, 全无用处,不禁急得额头冒汗。
僵持间,厚厚的锦帘被一只玉白的手拨开,帘后现出一张娇艳的脸庞。
“这大冷的天,这么大年纪,还要出来讨生计,也怪不容易的,别骂他们了,送这个老的去医馆,再给他们些钱。”
外头候着的侍卫忙应了,恭维道:“阿萝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阿萝理也不理,转头就放下了帘子。这侍卫被同僚们好一通嘲笑。
马车内拢了火盆,细铁丝网上还烘着几个橘子,橘皮被烘得微微发软,散发出一点儿清香。
几个侍女围着火盆,一人笑道:“阿萝姐姐何必理他们,不过一些草芥之人,有今日没明日的过罢了。”
阿萝一笑,也不接话,慢慢剥了一个橘子递到陈媛嘴边,柔声道:“殿下吃点儿东西吧。”
陈媛手里翻着书页,张嘴吃了。
她们便是在去赴礼安郡王家小县主的及笄宴的路上,陈媛打扮得颇为正式,绾了个牡丹髻,一溜插了十二支赤金珠簪,当头一支赤金步摇,垂下一颗纯白的滚圆大珠,歪在鬓边,更显姿容昳丽。
不提家世人品,只论这份出众相貌,也不该配给程家那瘫子才对。
阿萝想起今天及笄的妍县主,本来请她们殿下给妍县主做赞者还是她的体面才是,就因为殿下嫁了那么个人,礼安郡王妃硬是没请她们殿下,也不知殿下心里多么难过呢。
西山离京不远,山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陈媛披了件今冬新做的白狐大氅,施施然下车步行。
迎头就碰上常宁公主扶着侍女的手走来,常宁公主排行第三,是她的亲姐姐,只是早已出嫁,两人来往不多。
常宁公主满面春风,笑着唤她道:“长乐,你也来了。”
她年近三十,但模样不过二十许人,妖艳的红唇轻轻掀着,笑若银铃,却没有半分轻贱鄙薄之态。
这位三公主自幼失母,抚养于皇后膝下,与皇后母女情深,也深得皇帝喜爱。
陈媛回礼道:“常宁姐姐。”也是温文尔雅,不带半丝烟火气。
两位公主携手并肩而行,就有些扎眼了,沿途不断有人过来借机搭话,等到了山庄门口,已经是相当庞大的队伍。
礼安郡王与王妃夫妇恩爱,育有三男二女五个孩子,从门口到观礼的花厅一路都有礼安郡王府的正经主人迎客。
公主们当然是尊贵的客人,被安置在花厅里最暖和的地方,身前的小几上还摆了几样干鲜果子,泡了香茶。
她们来的还算是晚的,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到了正时辰,正主小县主在亲友的见证下完了礼,就和母亲一起下场来招呼众多亲朋,引着大家往园中赏梅。
园中也有梅花,各个品种都有些,虬劲的枝干上扎了彩带,挂了各色精巧的灯笼,树下有毡毯,供人闲坐。
“长乐,怎么你驸马没有一块儿来?”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引起一片吃吃的低笑声。
七公主自贬身价,竟然嫁了那么个瘫子,自她出嫁以来,无论出席什么场合,总是一人形单影只的,落在有些闲人的眼睛里,简直叫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早在决心下嫁镇国公府时,陈媛就料想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
毕竟人不可能把所有便宜都占了,既想不履行妻子的义务,又想受到所有人的羡慕,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并不动怒,只是笑道:“说话的是姝姐姐么?他身子弱,我家夫人担心他受了寒,不叫他出来。倒是姝姐姐,这样关心妹子,怎么不过来和我说说话儿?”
说话的正是鲁亲王家的姝郡主,她是个张扬跋扈的脾气,出嫁后与夫婿不睦,见陈媛的处境貌似比她还不如,心里大呼痛快之余,就忍不住想踩上两脚。
不过她也就是躲在人后过过嘴瘾的胆子,一听陈媛把她的名字都点出来了,顿时不敢吱声,两步溜了。
其他人也觉得有些讪讪的,互相看了几眼就散去了。
“跟郡王妃说一声,我身上有些不好,就先走了,有空再来看她。”陈媛眉头也不皱一下,侧首吩咐道。
出了礼安郡王家的别院,一行人也没下山,而是向着更高的西山寺而去。
越靠近梅林,那股淡逸幽远的清香就越明晰,早有小沙弥在林外扫地,见了她也不意外,只是合掌施礼:“檀越请随小僧来,谢公子已经在等了。”
这小沙弥还年幼,最多也不超过七八岁的样子,说话行事却很有条理,只在提到那位“谢公子”时,语气里带着些不自知的崇拜敬慕。
陈媛含笑道:“有劳小师傅。”
小沙弥带着她们一行人转进梅林,一直到了寺中轻易不许外人踏足的问梅堂,才驻足道:“就是这里了。”
西山寺是皇家御用寺庙,太|祖皇帝的孝慈娄皇后晚年曾在这里修行,她老人家喜欢梅花,才有了这闻名帝都的万株红梅和坐落于梅林之中的问梅堂。
珍珠帘卷,帘下人清雅如莲,素手拈香,含笑望着她。
漫天飞雪与无际红梅中出现的绝世美男子,简直像是山林中幻化成型的妖怪,专程来迷惑世人的。
陈媛骨子里是个搞艺术的,脑子里经常会冒出许多浪漫得不着边际的想法,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冲这美男子笑道:“谢公子,久仰大名。”
这青年姓谢名青,是关中谢氏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子弟,师从大儒郑观世,曾被善于相人的戴伯评价为“当世奇才,瑚琏之器”,一时无人敢掠其锋芒。
谢青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神情,轻一拂袖,朗笑道:“您请坐。”
他仔细打量着陈媛,本以为长乐公主只是一个寻常的妇人,没想到竟然预计错误。别人都以为他目中无人,其实他只是懒得和蠢人以及以为自己是聪明人的蠢人打交道罢了。
长乐公主身上就有一股聪明人特有的味道,他感觉得出来。
陈媛依言展裙坐下,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只是含笑对望。
风把屋顶的雪花卷落,细雪随风飘落到身边,美丽的公主与俊朗的青年目光胶着,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绝对分分钟脑补出一部虐恋情深的古偶戏。
只有当事人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半晌,还是谢青先开口,不管内心戏激烈到了何种程度,世家公子的表面功夫总是做的很好的,他从袖中取出几卷扎得精细的帛书,双手捧着递给陈媛。
“这是青走遍天下各郡所得,数年心血之作,呈请殿下一览。”
他嘴角的微笑第一次消失了,神情的细微变化让他整个人显得庄重起来。
谢大公子才名卓著,但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并不多,他生得好,风度佳,遇见的女人只有追捧他的,不买他账的目前还没有遇到过。
来赴约之前,他以为长乐公主也不过是个妇人,纵然身份尊贵些,他自信卖相也不输给京都的任何一个大家公子,达到目的应该不难才对。
可现在他不敢这么肯定了。
陈媛看他一眼,接过帛书展开,只看了几行,就忍不住在心里直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