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很害怕,她害怕他死掉,她不想跟死人待在一个地方。
可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雪,离开这桥洞,她找不到更温暖的可以避风雪的地方。
为了不跟死人待在一起,小疯子爬出去,将那只小兽拖回了自己所住的桥洞。
桥洞里塞满了她捡来的旧衣裳和破被子,虽然依然很冷,可是,比起外面,已是天堂。
从那天以后,从来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感觉的小疯子,头一回尝到饱足的滋味。
那只受伤的兽,带她进了饭店,头一回,用筷子,用碗,吃完一桌酒席。
也是从那天以后,打小儿就没人管没人问的混世小魔王,也头一回感受到被人照顾的滋味。
在这之前,每回打过架,不管受多重的伤,他都只能自己舔舐着,安静的躺在那里,等着伤口愈合,或者,等着死。
但那次,他又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池风,给顾九取了个名字,叫九九。
至于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顾九并不知道,但是,他愿意叫她九九,总比被人叫成疯子要好得多。
顾九比池风小四岁,她五六岁时,他也不过十岁。
虽然只差四岁,可是,他比她懂得多得多,他是哥哥,所以,永远都是他照顾她,保护她。
两个孩子就这样抱团取暖,一直到,顾九十四岁。
十四岁的顾九,再不是几年前那个小疯子了,她生得漂亮好看,可也因此,给她的保护者,十八岁的池风,招惹来更多的麻烦。
其实池风一直在撒谎,那一场可怕的梦魇,并不是发生在她的童年时期,而是,在她刚满十五岁那年。
还有一件事,他也记错了。
那一年的春天,那个可怕的夜晚,他并没有及时赶过来。
那时他正躺在医院,原因当然是打架受伤,而顾九是在为他筹钱看病的路上,被醉汉尾随。
一个柔弱的女孩子,面对一个丑恶的醉汉,她是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的。
所以,该发生的一切,还是发生了。
那是她穷尽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然而真正令她痛苦的,反而不是被强暴这件事本身,而是被强暴之后,遭遇的一系列不公平的待遇。
因为醉汉是当地权高位重的人物,因为她是跟流氓小混混搅在一起的小太妹,强暴这件事,便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勾引,变成了变相的卖春,而那个强暴她的男人,却是因为醉酒而遭陷害……
无父父母无人可依无人可靠的顾九,百口难辨,只得畏畏缩缩的将这件惨痛的事含血吞咽。
然而软弱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凌辱。
当她与那个恶魔再度重逢,当初的噩梦,再度重演……
这一回,顾九真的变成了疯子。
而池风,也真的成了魔。
那一夜后,他拎着刀,将那个恶魔的所有亲人,尽数杀完。
直到现在,顾九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天是恶魔女儿的婚礼。
婚礼很盛大,很美好,来的亲友很多。
池风先是下了药,然后,动手杀人。
严氏一族,包括女婿,整整四十九口人,被他屠戮殆尽,整个婚礼现场,变成一片屠宰场。
那一年的后来,又生了什么事,顾九不记得了。
医生诊断她,患上了选择性失忆,她将之前所有的记忆,尽数掩埋,其中,包括池风。
那之后,她被好心人收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读书,学习,因为过人的天赋,最终,成为国安局这个特殊组织的成员。
如果,没有那一天,云北冥恶狠狠的扑过来,再次扼住她的脖颈,她怕是永远也不会记起,自己生命中,竟然还有这么多黑暗恐怖的事。
她一开始,确实沉在那样的恐怖记忆之中,无法自拔,可是,心理师的特殊经历,最终,还是让她艰难的挺了过来。
但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她在前世中的死对头楚殒然,竟然就是池风!
儿时的记忆汹涌而来。
顾九的泪水,也泛滥成灾。
云北冥听到她的抽泣声,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然而只是那一眼,便让她莫名恐惧,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胳膊挡住了自己的眼。
云北冥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低着头,继续缝合池风的断腕。
一柱香时间后,他起身站起来。
“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他看着池风,“你可以带他走了!”
顾九低垂着眼敛,什么也没说,只用力的把池风抱在怀中。
“冥星,马车可备好了?”云北冥又问。
“好了……”冥星闷声回。
“厉风身边的侍卫呢?”他又问。
“简素死了,简心在那边!”冥星指向大殿一角的简心,回:“应是昏死过去了!”
“把她弄醒!”云北冥低声吩咐,“让她带他们离开!”
“是……”冥星不情亦不愿,但是,却只能照办。
很快,简心被叫醒,马车也备好在殿外。
云北冥将药箱中的药拿出来,拿一只包袱包好,递给简心。
简心不敢接,表情复杂。
池风这时悠悠醒过来,遂笑道:“云大夫真是贴心!”
“你好了,才能照顾好她!”云北冥目光黯然,“厉风,你会照顾好她的,对吧?”
“她是我的心!”池风看着他,“云北冥,你永远,都不会比我更爱她!”
云北冥默然。
“风哥哥,我们走吧!”顾九看着面前的云北冥,心中的感觉,十分复杂。
她记得她和他所有的一切,那些温暖,那些爱。
可是,爱再温暖,却敌不过回忆的暗黑。
她只是站在他面前,便有些手软脚软,可怕而混乱的记忆,足以将一切温暖冲涮殆尽,只余无尽苦寒。
第595章永不再见!
池风握住她的手,微笑点头。
顾九从云北冥的身边走过去,面色惊惶,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恨不能插上双翼,远远离开他身边。
云北冥心中一阵闷疼。
他咬住嘴唇,捂住胸口。
顾九扶着池风,上了马车。
简素沉默的拉住了缰绳,扬起马鞭。
马蹄轻疾,缓缓踏过琉璃殿的青石板路,驶出院门。
“九儿!”云北冥急急的追了出去,“你不用逃!我不会去追你的!你慢慢走,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不要害怕……”
顾九耷拉着眼皮,缩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池风的笑声远远的飘出来。
“云大夫,只要你不在,她就不会害怕!哈哈哈!云大夫,别送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山水不相逢,永不再见!”
笑声飘浮在浓黑的夜色里,如夜枭之鸣,刺耳至极。
云北冥远远的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黑暗中,驶向那不可知的远方,腿一软,瘫倒在台阶边。
“皇上!”冥星忿恨至极,“要不,我们把他们追回来吧!”
“你要追出去,追的便不是厉风,而是九儿的命!”云北冥头靠在盘龙玉柱上,面色晦暗无光。
“可就让他这样,带走王妃吗?”冥风急得直跳脚,“王妃是被他蛊惑了!”
“不!不是的!”云北冥摇头,“朕看得出来,他对她来说,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朕已经杀了她的家人,她又记起生命中最残酷的过往,朕,不能再逼她了!强留住她,只会令她发疯崩溃!”
“那,那怎么办?”冥星急得直搓手,“怎么办啊!王妃就这样……走了?”
“朕会等着她……”云北冥喃喃道,“等着她,回来找朕……”
……
春夜的空气,湿润,温暖,带着花朵的芬芳。
池风躺在顾九怀里,心里的满足喜悦,就如这外面的春风,浩浩荡荡。
“九九,你终于赢了我一回!来,说说,你是怎么赢的?”他一脸兴奋。
顾九垂眸看着他的眼,目光在他的断腕上一掠,心中一阵钻心的疼痛。
“还有心情问这问那,风哥哥,你不痛吗?”
“痛……”池风呵呵笑,“但是,你忘了吗?风哥哥打小儿就能扛痛!打了那么次架,受了那么多次伤,早就习惯了!还有这身体,你别小瞧离风这身体,破虽破,在药人监被折腾了那么回,久练久熟,对疼痛,反而没那么敏感了!”
顾九听到这话,心里愈发痛楚,她咧嘴苦笑:“风哥哥,你的命,还真是苦!”
“不!不苦!”池风摇头,“一开始,是苦的,但遇到你之后,就变甜了!九九生得那样好看,我便是受再重的伤,回去看见你对我笑一笑,便全好了!”
“我哪里好看了?”顾九泪眼婆娑,“我那时,明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论颜值,比不上现在的一半!”
“胡说!”池风用力摇头,“明明是那个时候,更好看一些!那个时候,你一笑起来,嘴角就有两只小酒窝,眼睛细细长长的,笑起来,像两弯月牙儿……我给你取名时,很是纠结了一阵,想叫你九九,又想叫你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