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箭步冲到顾九面前,手一挥,一巴掌恶狠狠的掴过来。
顾九早有防备,只轻轻一拧头,便避过了她的掌风。
顾徐氏却因用力过度,又兼情绪过于激动,收势不及,一个踉跄,直向地板上栽去。
她摔得狼狈,跌倒在地上,爬了半天,竟然没爬起来。
顾九冷眼旁观,不忘说风凉话。
“老夫人,您老了!”
“老身便是老了,也绝不会容你这小贱人猖狂!”顾徐氏捶地咒骂甩狠话,“你就等着吧!太后娘娘,绝不会饶过你这小贱人的!”
她一口一个小贱人,听得顾九心头火起,说出的话,自然也是冷厉如刀,直戳她的心口窝!
“我不在乎她会不会饶过我!”她轻笑一声回,“我只在乎,她会不会听苏贤之的话!我觉得会听的,毕竟,你这个儿子,肚子的情话有几箩筐,可比父亲会讨女人欢心呢!秦晚心若是听他的,便等于听我的话,到时候,老夫人,您做她的狗,就等于做我的狗,不过,我有点嫌弃你,你这条老狗,实在太老了!光吃粮食,当不得什么大用!”
“你……你……”顾徐氏被她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只喋喋不休咒骂,“你这贱人!你休想!你休想如愿!贤儿他可是教主!他还会巫术!你斗不过他的!”
“我能!”顾九呵呵笑,“只要你帮我,我就一定能把他驯得比狗还乖的!”
“我帮你?”顾徐氏唾了她一口,“小贱人,你就发梦吧!”
“不是我发梦!”顾九摇头,“是老夫人,你,发,梦!”
“你说什么?”顾徐氏瞪大眼睛瞧她,“小贱人,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顾九眯眼笑,“好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开始吧!嗯,让我先想一想,有关祭祀的事,要从哪儿说起呢?”
“祭祀……”顾徐氏倏地一颤,“什么祭祀?”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祭祀!”顾九耸肩,“所以,烦请老夫人,好生想一想吧!在苏贤之八岁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八岁……”顾徐氏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一些琐碎杂乱的片段,如无数只蜜蜂一般,在她脑中嗡嗡乱飞,她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那是她一直都想要探究,却始终没有弄清的迷茫旧事,
如今被顾九一提,往事的尘烟,如雪花般扑簌簌落下来。
她下意识的仰起头,皱起眉头,努力回想。
想到一半,突又惊醒,拧头看着顾九,咬牙叫:“贱人,你对我施巫术!我绝不会你的当!”
第382章西关小调
“哎哟!”顾九歪头笑,“姜果然还是老得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小贱人!”顾徐氏一双老眸,混浊阴沉狠辣,“老身吃过的盐,比你喝过的水都多!老身岂会被你摄去魂魄?”
“确实是这样!”顾九点头,“我其实最讨厌像你这样老奸巨滑的老货了!心又狠,手又辣,连老候爷都被你弄死了,徐雅仪,你真的很厉害啊!”
“那老东西,他就该死!”顾徐氏咬牙切齿回。
“是!”顾九点头,“他确实该死!你可是糟糠之妻,在他微时便嫁与他,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换来如今这荣华富贵!”
“你又想做什么?”顾徐氏听她这么说,立时又警觉的瞪大了眼睛。
“没想做什么!”顾九摇头,“感慨罢了!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一旦富贵了,立时就换了脸,变了心,全然忘了,他这富贵,是谁胼手抵足的与他一起挣来的!这样的男人,委实该杀!”
顾徐氏轻哼一声,并不附和她的话。
然而,顾九的话,到底在她心里激起了波澜。
她方才被顾九气得眼冒金星,这会儿,又被她戳中心事,脑子里昏昏的,意识一片混沌,只咻咻的喘着粗气,斜着眼睛,警觉又恍惚的看着顾九。
顾九与她对视,目光悲悯而沧凉。
那凉意,让顾徐氏下意识的想起西关漫天的风沙,以及,风沙里那些恩怨情仇。
一室静寂中,有沧凉优美的西关小调响起来,是顾九在轻声吟唱。
她唱的并不好,嗓音低而哑,一直断断续续的,把好好一首西关小调,唱得单调又枯燥。
然而,她唱的有多枯燥,由此唤醒的记忆,就有多丰美。
那些断断续续的调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出声续起它,记着她漏唱的词,忘唱的调,一续,二续,三续之后,那调子就如同魔音入耳,将顾徐氏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清除出去,只留下一首小调,在漫天的风沙中,沧凉又高亢的响起:
这么大地格窗子,这么大地格门
这么大地格女子,咋还不嫁人
前村上路的骡子,后村招手的人
灰不塌塌的妹子,难舍心上的人
唉,东来西往的谁,
唉,娘老子盼的是谁,
唉,我要要的是谁,
我在茫茫的黄沙中唱
看见千里外黄土飞扬
……
顾徐氏半侧着头,怔怔的看着顾九,她怒睁的双眼,渐渐失去原本的锐利光芒,松驰无力的眼皮,缓缓耷拉下来,原本绷紧僵硬的身体,也在歌声中慢慢舒展放松下来。
顾九安静的看着她,看她的眼皮眨了几下,身子晃了几晃,便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将她疲惫的身体,安放在禅室的矮塌之上。
“你在哪儿?”她哑声问。
“西关……”顾徐氏喃喃答,“风沙,好大,铺天盖地一般,把人都埋住了……”
“谁被埋住了?”顾九问。
“顾玉安……”顾徐氏回,“他说,他说顾玉安!”
顾玉安?
顾九歪头想了半天,这才记起来,顾玉安是顾家老太爷的名字。
看这情形,顾徐氏是回到最初与夫君顾玉安初见时的情景了。
对于她的这段记忆,顾九没有半点兴趣,她想要她的回忆,可不是她年轻时的时光。
但一旦进入催眠状态,对方要想什么,却也不是全数由她掌控。
这个时候的顾徐氏,已经在陷在年轻的好时光里,一去不肯回头。
几乎不用顾九发问,她便滔滔不绝的将年轻时的那段爱恋,倾倒而出。
想来,她有太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事了。
也无人可说。
然而,不说,却不代表已经忘记。
相反,因为不说,这些事,日日夜夜在心里流过,就好似烙刻在心上,想忘都不能忘。
那年,她还是西关风沙里泼辣又美丽的小姑娘,倔强却单纯,胆子大得要命,心思却比西关的水还要清透。
那年,顾玉安还是西关戍边的一个小兵,年轻,俊朗,健壮,野心勃勃。
他像饱经西关风沙蹂躏的一丛荆棘,粗糙,狂放,多刺,然而却生机勃勃,那蓬勃的绿意,在漫天黄沙中铺展开来,任谁看上一眼,便不会舍得移开目光。
他受了重伤,被黄沙掩埋,她踏马而过,差点没把他踩死。
但他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哪怕浑身上下,遍布伤痕,依然瞪圆了双眼,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誓与他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她就是被那样狠辣却又刚强的目光吸引,这样如钢铁般的汉子,这个西关狼一样的男人,只凭一个眼神,便打乱她的芳心。
她救了他,为他治伤,然后,不顾父母的阻拦,执意要嫁给他!
“我们成婚那年,两个人都像死过一般……”顾徐氏枯凋的双眸中,泪水恣肆,“我爹娘不同意,把我揍个半死,他坏了他们军营的规矩,也被军法处置,足足挨了五十军棍,半条命都快折进去,可就算这样,我们还是拼命爬到一起,撮土为香,天地为证,成了亲!”
“洞房花烛夜,我们没有花烛,也没有洞房,只有一处四处漏风的破蓬子,我们身上的伤,痛得要死,数度昏迷,可只要一醒过来,就一定要握紧对方的手……”
“握着他的手,我就觉得,自己握住了全世界,世界那么大,世界都在他眼中,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的一切,只要守在他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顾徐氏喃喃的絮叨着,双拳在虚空中紧握,唇角微扬,露出甜美如二八少女般的笑容。
顾九呆呆看着她的脸,很难想像,这样一个自私冷血心如铁石般的老妇人,竟然还会有这样奋不顾身生死相依的爱情!
虽然她现在对这老妇人充满憎恶和不屑,可此时此刻,见她真情流露,也不由微微动容。
本来她该引导她跳离这段惨烈却又旖旎的回忆,尽快进入正题的,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有点不忍心打断她了。
第383章虎狼之心!
“那后来呢?”她问,“你们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谁救了你们?”
“他们都不忍心看我们死的!”顾徐氏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我们拼死也要在一起,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我们不吃不喝,硬撑了两天,谁都没松口,我娘心疼我,求我爹成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