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之内,她浑浊的老眼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本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此时也乱如鸟窝,她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只觉得等待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
好在,这煎熬,总算到头了。
禅房外响起轻捷的脚步声,继尔,顾崇岭的声音响起来:“老夫人,候爷到了!”
“娘亲!你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可是孩儿做错了什么事,惹娘亲不高兴了吗?”顾奉之在门外嘴抱怨,四十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却似五岁小童,惊得院内的小沙弥连连侧首。
顾徐氏扯扯唇角,把额边的头发,往耳后掖了掖,哑声回:“我儿这么乖,哪里会惹娘亲生气?娘亲啊,是在为你祈福呢!希望我儿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娘亲,我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吗?”顾奉之在外头蹦蹦跳跳,“娘亲,你看我,活蹦乱跳的,哪里有什么不好?”
“是比以前好多了!”顾徐氏呵呵笑起来,“你以前都说不出一段完整的句子,现在,口齿利落多了!”
“那娘亲快快回吧!”顾奉之在外头探头探脑,“这里面又冷又闷,娘亲待着不难受吗?”
“难受……”顾徐氏喃喃道,“怎么能不难受呢?不过,再难受,我也得忍着……娘亲还有一尊佛没跪,要拜完了,才能走!”
“还有什么佛啊?”顾奉之问。
“来这圣山,自然要拜雪神的!”顾徐氏站起身,“奉之,你既然来了,便也进来陪娘拜一拜吧!拜完这雪神,咱们娘儿俩一起回家!”
“娘亲说拜,那就拜吧!”顾奉之伸手推门。
阳光透过房门射入禅室,顾徐氏立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微笑着朝顾奉之伸出手。
“娘亲!”顾奉之欢欢喜喜的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的一个蒲团上跪下来。
“奉之,屏息,静气,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顾徐氏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虔心拜雪神吧!愿他给我们带来安康幸福,让我们母子俩,平平安安的走过这一生!”
“娘亲,雪神真能带来平安幸福吗?”顾奉之抬头看着头顶那尊小小的雪神画像,喃喃问。
“心诚则灵!”顾徐氏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顾奉之也学她的模样,合起双手,缓缓闭眼。
顾徐氏轻叹一声,俯身叩头,头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右手轻轻在地板某处轻轻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地上突然出现两个圆而深的黑洞。
与此同时,两个蒲团突地翻转过来,将跪在蒲团上的两人,同时甩入了那诡异黑洞。
“啊!”顾奉之的惊叫声响起。
“救命啊!”随着他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顾徐氏惊惶失措的尖叫声。
两人的身体,在黑暗中飞快,耳边呼呼风响,鼻尖却有阴冷潮湿的气息氤氲开来……
“老夫人!”
“主人!”
顾崇岭和小狼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窜进了房门。
然而,留给他们的,是一室沉寂。
只有地上两处圆圆浅浅的印迹,证明这里曾放置过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小狼眸似铜铃,恶狠狠的瞪向顾崇岭。
然而顾崇岭看起来比他还慌。
“这里怎么会有机关?”他手足无措的在原地兜圈子,“这里怎么会有机关啊?老夫人惯常在此处斋戒,这是寒山寺的大师父,专门给我们家老夫人和老太爷留的地儿,不应该啊!”
小狼见顾崇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便知他也是一头雾水,当下放下疑虑,两人同心协力,寻找机关入口。
黑洞里,顾徐氏和顾奉之的身体在持续下坠。
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越来越浓,仿佛看不见的死神之手,朝他们缓缓张开……
“顾奉之”再也装不下去。
他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境况,如果是有人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他总不能因着有顾徐氏在,便一味装傻,束手待毙!
他在黑暗中稳住心神,手在腰间一扯,一条软却坚韧的软索,迅速飞卷而出。
那卷索的头梢,是一支尖利的铁箭,铁箭在黑暗中“嗖嗖”向前,尔后,“咔”地一声,似是穿入了某处石壁。
“顾奉之”身形一晃,人便借着软索之力,窜了过去,足尖稳稳的落在了那短短的铁箭之上。
而他身边的顾徐氏,却没有那般幸运。
她不会武功,两眼一抹黑,只能听天由命,尖叫着落向不可知的地狱。
“奉之,救我!”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黑洞中回旋,分外凄厉。
“奉之……”“顾奉之”低头,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忽地咬牙切齿怒吼:“那个蠢货,早已成废人一个,他永远都不可能来救你了!你这个老不死的别做梦了,快去死吧!”
然而他虽骂得凶狠,身体却做出完全不同的反应。
又一条软索,如灵蛇一般,自他的腰间呼啸而出,牢牢的卷住了顾徐氏下坠的身体。
顾徐氏摸到腰间的软索,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头顶,“顾奉之”面目狰狞,一言不发,默默的俯视着她。
哪怕隔着重重黑暗,顾徐氏依然能感觉到他眼里浓烈的恨意和怨怼。
“你果然不是奉之……”她喃喃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顾奉之”咕咕笑起来,“你说我是谁?啊?你看看我这张脸!你看啊!你他妈的给老子好好看看!”
第290章一只复仇的小鬼!
他说完用力一提,顾徐氏便被他提到面前,他的一只脚踩住箭头,另一脚却恶狠狠的踹向了她的胸口。
顾徐氏本就被软索捆缚在半空之中,被她这一踹,只觉胸口闷痛,喉头腥咸,一口鲜血呕出来,却因为平躺着,又吐不出去,又倒灌回喉中,直憋得白眼直翻,抽搐不已。
“老东西!”“顾奉之”唾了一口,手腕用力一抖,顾徐氏的身子由平躺变成俯卧,堵在喉间的那口污血,总算吐了出来。
“你是谁……”顾徐氏两眼昏花,却仍心心念念着一直想要求证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是一只鬼!”“顾奉之”冷冷的看着她,“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复仇的小鬼!”
“便算是鬼,也是有名字的吧?”顾徐氏扭脖子,死死瞪住他,“你既来复仇,连名字也不敢说吗?”
“不是我不敢,而是你不配!”“顾奉之”鄙夷的唾了一口,“你这恶毒的女人,丧尽天良,猪狗不如,你根本就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你若不肯说,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顾徐氏吐了口血沫,呵呵笑起来,“老身反正是一把年纪了,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若愿陪葬,老身也无所谓!”
“老贱人!”“顾奉之”恨恨咬牙,“所以,你是早就看出我不是顾奉之,今日是故意算计我喽?”
“我若是早发现,岂能容你到今日?”顾徐氏冷笑。
“你便是一开始发现,又能奈我何?”“顾奉之”面带嘲讽,“你以为,你能算计到我吗?”
“算计不到吗?呵呵……”顾徐氏冷笑回,“你觉得,你比起顾家的老候爷,如何?”
“那老狗都已经烂成了渣……”“顾奉之”唾了一口,“他禽兽不如,如何能跟我比?”
“他禽兽不如,可也是出了名的狡诈!”顾徐氏斜斜的觑着他,“他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踩过无数将士的尸骨,成就了赫赫威名!”
“而你,却只能缩头缩脑的躲在我儿奉之的这张脸下,装神弄鬼,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露,你这么没种,还敢在老身面前说大话吗?”
“闭嘴!你这恶毒的女人!”“顾奉之”气得跳脚,“老子生就这张脸!老子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脸下面!这就是老子的脸!你再怎么不喜欢,可是,老子就长这样儿!”
他激动得又蹦又叫,一个不慎,差点从铁箭之上跌落下来,顾徐氏也因此往下坠了几坠,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再度弥漫而来,其中更添了几分腥臭腐朽的气息,让人胃液翻滚,几欲作呕。
“顾奉之”不知下面的情形,紧张异常,顾徐氏却轻松异常,毫无惧色。
“所以,这是你自己的脸?”顾徐氏瞪大双眼看着他,“你不是易了容,也没有换过颜……”
“换你妈个鬼!”“顾奉之”暴跳如雷,那铁箭本就摇摇欲坠,被他这一蹦,渐渐松脱开来,沙石土块向下坠落,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咕嘟声。
随着咕嘟声而起的,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那沙沙声越来越大,渐渐汇聚成一阵激荡的水声。
“顾奉之”低首俯视脚底。
在黑暗中待了一阵,他渐渐已习惯这种晦暗的光线,隐约间感觉到水波荡漾,在四壁留下斑驳的光影,而那水波之中,却又似有无数条状彩带穿梭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