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顾徐氏神经质的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越到最后,声音越小,好像生怕惊醒了什么。
但该醒的,还是醒了。
尘封已久的记忆,汹涌而来,冲击着她枯瘦身体上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她抱着头,发出凄凉的悲鸣,泪水潸然而下。
“祖母……”顾九呆呆看着她,想了想,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她轻轻抚着顾徐氏的后背,低柔道:“如果祖母不愿想起,那就重新忘了吧!不过是一场恶梦罢了……”
她生恐顾徐氏太过激动,再触发心疾,当下便决定用催眠手法将此事封存。
但顾徐氏却缓缓摇头。
“这不是一场梦!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久到让我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恶梦,但现在我是彻底明白了,这不是一场梦!太可怕了!那只猫……太可怕了……”
“猫?”顾九愕然,“祖母,那只猫,跟现在这一只,有关系吗?”
“现在这一只……”顾徐氏怔了怔,随即苦笑摇头,“没有!哪里会有关系?那只猫已被你祖父斩杀,头颅高高挂在旗杆上……是我亲手挂上去的……”
“那猫既已死了,祖母为何还惊惧至此?”顾九愈发迷糊。
“因为老鼠也死了……”顾徐氏对着她笑,一向肃冷威严的双眸,此时充满着痛苦无助和绝望,“老鼠,被猫玩死了……如今,这戏,又唱到这儿了……”
“九儿,祖母老了,那样的痛,经不起第二次了!我宁愿自已做那只老鼠,被抽筋,剥皮,被凌迟,活剐,下油锅……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愿意的,我愿意替代他的……可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啊!”
她说到最后,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地动山摇。
外面值守的顾崇岭和桂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一起跑进来察看。
顾九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进来,自己则把顾徐氏抱在怀里,由得她尽情发泄痛哭。
顾徐氏哭够了,带着满面泪痕,昏昏沉沉睡去。
顾九帮她盖好了被子,蹑手蹑脚退出来。
“老夫人怎么了?”顾崇岭和桂香急急过来问。
“好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伤心事。”顾九捏捏眉心,揉揉耳朵。
不得不说,在这样的冷而枯寂的冬夜,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对灯哀嚎,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精神折磨。
回到听雪堂,顾九的耳边,还回荡着顾徐氏的哭泣声。
那样惨痛的悲恸欲绝的哭声,让她头皮发麻,遍体冰凉,虽然屋内已被桂香拿炭火烘得温暖如春,她还是觉得有一种彻骨的寒意,在四肢百骸游走,游得她一整夜恶梦不断。
梦中,她和顾家人全都被抓到了药人监,剥光了衣服,扔在那黑台上。
楚夫宴和楚倾城拿了亮闪闪的刀斧,狞笑着要剖她的心,挖她的肝,揪她的肺,还把她的肠子扯出来,看看能不能绕地球一百圈……
顾九吓得手足抽搐,奋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只是尖声大叫:“不能绕一百圈的!一看就知道不能的!不要绕了,不要绕了!啊!”
但楚夫宴和楚倾城如何肯饶过她?
两人狞笑着,一人往外扯,一人向外猛拉,拉扯得她魂飞魄散,眼见得自己就要灰飞烟灭,耳边忽然有人急急叫:“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快醒一醒啊!”
顾九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看到面前桂香急惶的脸,一颗高悬的心,总算回归原处。
“二小姐,你可算醒了!”桂香松了口气,拿着帕子,拭她额角的冷汗,一边嘀咕着:“你这是做恶梦了吧?”
“是太累了!”顾九搓了搓脸,轻揉额角。
“是够累的!”桂香点头,“老夫人也累坏了!昨天夜里,也做恶梦了,在梦里一直哭叫,听着真叫人揪心!”
“她都叫了些什么?”顾九问。
“听不清!”桂香摇头,“但瞧那样子,不知有多心痛!中间又犯了一回病,还好吴大夫一起在,喂她吃了些药,打那会儿,就没再睡,今儿天还蒙蒙亮,她就起来了!”
“她这个年纪,这样可吃不消!”顾九叹口气,披衣下床,“我去瞧瞧她!”
她心里担心顾徐氏,草草洗了脸,拢了拢头发,便往福寿院去。
第173章贤儿是谁?
待进了正厅,却没见到顾徐氏,婢子桂影正在房中忙活着,见她进来,笑着向她福了一福,道:“二小姐来了!奴婢正要去请你过来用早饭呢!”
“祖母呢?”顾九问。
“在厨房!”桂影回。
“厨房?”顾九微怔。
“是啊!”桂影笑回,“老夫人凌晨醒来,再难入眠,嘀咕着好久没下厨了,便撸了袖子,去找白大厨了,你瞧这几大蒸笼,里头的菜,可全都是她做的!”
“祖母竟然会做饭吗?顾九掀开蒸笼,各式菜系,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何止会做?”桂影笑,“还是一把好手呢!昔年大公子还未走失,最爱吃她做的甜品,每次哭闹,只要说祖母做甜品了,他立时就不哭了!”
“大公子……”顾九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下一刻便意识到,桂影嘴里的大公子,指的是顾奉之和林静姝的第一个孩子,自已那个走失的兄长,顾沐霖。
“要是大公子没走失,这会儿,也该有二十岁了!”桂影忆起旧事,无限感伤,“如果他还在,应该也跟候爷一样,成了英武的大将军,一定没人敢在咱们府里撒野!”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顾九轻叹一声,道:“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倒罢了,千万不要在老夫人面前说,说了也没什么用处,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是,二小姐!”桂影恭顺点头,“奴婢也没敢在老夫人面前提,这是她的心病!只是昨夜听她哭叫,嘴里唤着霖儿,又唤着贤儿,就这么反反复复的叫了一晚上,叫人听着好生难过!”
“贤儿?”桂香一怔,“她昨晚又叫贤儿了?我怎么没听到?”
“那时你困极睡着了!”桂影回。
“贤儿是谁?”顾九问。
“不知道!”桂香和桂影一齐摇头。
“那怎么听你们说起来,好像很熟悉的样子?”顾九好奇道,“老夫人经常叫这个名字吗?”
“不,夫人很少叫的!”桂影道,“我自打进府,算上这一次,也只有三次罢了!”
“是的!”桂香点头,“这个名字,比起大公子,更让她伤神,大公子在她心情好时,还是聊得的,但这个名字,却是提都不许提!”
“连老候爷都不能提呢!”桂影附和道,“我听到的其中一次,就是因为老候爷提了一句贤儿,老夫人本来和颜悦色的,立时变了脸,逮着候爷,一阵痛骂!候爷平时也不是个好脾气,不过,那次由得她骂,一声不吭!”
“竟有这种事?”顾九愕然,“那个贤儿,是祖母的儿子吗?”
“不知道!”两个婢女又一起摇头,“连候爷都不准提,我们这两个贴身婢女,听了也就忘了,这也就是跟二小姐聊一聊,要是其他人在,可不敢乱讲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贤儿一定是老夫人特别疼爱亲近的孩子!”桂香又添了一句。
“孩子?贤儿也是个孩子吗?”顾九问。
“应该是!”桂香点头,看向桂影,“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是!”桂影附和,“就算不是儿子,也一定跟老夫人有着很深的关系!每次唤起这个名字,老夫人都肝肠寸断的……”
“嘘……别说了!”桂香伸腿踹了桂影一脚,桂影扭头一看,见顾徐氏正往这边来,赶忙闭了嘴。
顾九也不再问,转身迎上去:“祖母,您不好好休息,怎么想起来下厨了?”
“空着难受!做点事,劳累一点,省得胡思乱想!”顾徐氏回。
“是!”顾九扶她坐在桌边,道:“如此说来,祖母是想通了?”
“不想通又怎么样?不过是多难受一点!所以,索性不想了!”顾徐氏呵呵笑,“昨晚,祖母吓到你了吧?”
“我知道,祖母忆及旧事,心中惨痛,一时伤心罢了!”顾九笑回,“只要这股子难受劲儿过去,祖母自会恢复原状!”
“因为有你,我才有恢复的力气!”顾徐氏看着她,自嘲的笑,“九儿,祖母是真心没料到,到最后,陪着我受这等煎熬的人,竟然是你!只是,苦了你了!”
“我倒觉得是我的福份呢!”顾九笑,“能跟祖母一起,守住父亲,守住这个家,我很开心!至于苦不苦的,比起父亲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来说,我们所过的每一天,都是白白赚来的!所以,生死什么的,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
“你这性情,倒是跟你父亲无二致!”顾徐氏面露赞赏,“我只说他把你宠坏了,没想到,你只是不显山不露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