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抱着刀倚着门框看她,好奇今日的宋钰打扮成这样,是为了赴谁的约?他也直接就问出来,宋钰妍妍一笑,道:“故人。”
澄澈越发看不懂宋钰,不过直觉里也知这个故人定是宋钰重视的,这几年宋钰把安倍建一迷的神魂颠倒且荣宠不衰,讨好的招式他看了既酸涩又眼红,但她何曾妆成这副极端惑人的样子,像堕入黑暗的罂粟妖花,像百合在烈火灼烧中濒死的枯败至美。
澄澈低头掩下目光,黑漆漆的刀鞘印不出他痴迷又嫉恨的影子。
宋钰这副模样果然把淮御吓了一跳。宋钰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笑得却不是那么回事,隐隐的流露深入骨髓的媚态,要说宋钰从小扮演女主有什么收获,无异于是演技方面,任谁磨砺了二十年的演技也要成为影后级别,宋钰也是。
她勾的上挑眼尾是嫣红的颜色,看起来无情动人的勾人模样,她恰到好处的疑问:“宫少帅,你我素不相识,怎请我赴约来了?”
这样的宋钰让淮御开不了口,嘴唇想要开合似有千斤的重量压迫,甚至他连直视宋钰都不敢,狼狈的移开目光,手指在微微抽搐,不算长久的沉默中,一道略沙哑的拖长声音横插而入:“姐姐,和这哑巴废话什么。”
“小澈,不要胡闹。”宋钰轻斥,却纵容宠溺,再抬眼看淮御就有些抱歉,“小澈年纪小不懂事,少帅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计较。”
“说起来少帅您与怀玉倒是相似极了,两年前宫帅还道她病愈后就回来,我高兴了许久,结果…”宋钰低低自嘲笑了两声,“许是她忘了我吧,也是,我这种人…哦抱歉,不该在您面前提这个,只是您与她真是相像,怪不得是有血亲的,让我一时失了态。”
淮御飘移的眼神还是没有着落,竟是连澄澈的话也没听见,宋钰的话却声声惊雷的在耳畔回想,他不敢冒然开口。
“您找我见面是什么事?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因为宫帅之事,您是多虑了,我现在是安倍先生的人,承蒙宫帅青眼,但恕我不敢高攀。”
宋钰发誓她从来没笑得那么没脸没皮的炫耀!笑都要僵了也没见对面的男主说话,她这番话可是准备了许久了,怎么插刀怎么来。
你看,你来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是安倍的人了,你来找我又是什么事,是因为宫岐吗?你在我眼里,都不如我身旁的小澈重要呢,你还在沉默什么?我是不是已经变得你认不出了?我等了你四年,记挂了你四年,两年前为你将要归来的消息欢欣不已,你为什么没回来?
你忘记我了,现在的我,又跟你什么关系?
宋钰是为女主宋钰问的,她是女主,所以也是为自己问得,宋钰她活的太委屈,太身不由己,但她性子又太独立,琥珀眼珠里洞彻世情,她做自己的事,没有过后悔,可还是被命运捉弄的失掉了性命,在最美的时刻凋零。
诚然宋钰身为看客是没有委屈的,若只当一场游戏一次任务,大致的走向还在她掌间的纹路中缓慢前行,即便曾有交错的乱纹,也在走到最后时脉络清晰。
只有最一条深刻的生的最显眼的掌心纹,劈向已知手心握不住的虚空。
而此刻,云雨不生,风和日丽,她站在空旷的雕栏酒楼中央,面对面色苍白的青年军阀,笑意盈盈的说出一句句无关轻重的话,最后说的是:“不敢高攀。”可这不敢高攀的身份,本就是她的。
也不全是淮御的错,他当年也不想离开,他也想在病愈后直接来找宋钰的,他也身不由己的被命运的大手拨动齿轮,齿轮太重,他渺渺之力无法违抗,甚至客观说一句,淮御也是无辜。
宋钰哪管这些,操蛋的剧情让她二十年的伪装生了烦躁怒气,疲惫于憋屈的逢场作戏,对待男主,她用了这种极端的方式,或许女主宋钰是温和的,只是不敢置信唯一的好友变成男人,但到了知晓一切的宋钰这里,总要用自己的方式来稍稍的“报复”一下迟迟不出现的男主淮御。
宋钰是知晓一切的看客,又是身在戏幕中的演戏人,这场戏她是要演完她短短的一生,谢幕之时就是她解脱之时,不像是在罗马时她失去了需要去攻略的这份记忆一身轻松,也不像在鸾国时她放飞自我写了四年黄文的随心任性,这个民国,她清楚地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剧情,自己的任务。
她是剧本里唯一的知情者,在这场大戏里,除了她所有人都不知自己是已经被书写好的,即便平行的时空一个细小的改变出现偏差也不会改变大局走向,双重身份的偏差不是单靠自我暗示就可以消弭的,宋钰生了怨气,是对男主的还是对自己的,是对世界的还是对任务的,说不分明,或许都有,反正宋钰是很任性的生了怨,这怨气平日不显,平素不想不显,但一遇诱因一碰火星,它就自然而然的生起来。
演戏人入了戏,七情六欲从伪装严实的躯壳逸散而出,缠在戏子的周身,令戏子一举一动都搅动着真实的韵律。
作者有话要说:
宋钰这个世界抑郁了。
第52章 长生殿
被封印的魔鬼第一年发誓,谁来解救它它便许谁金银宝藏,一千年过去,没有人来,它发誓,如果有人解救它,它就把一切都给对方,还是没有人,最后他等到绝望,发誓,若有人救它,它会杀死那个人。
那是久等不来所生的怨气,在黑暗发酵,疯狂和偏执扎根汲取所剩无几的理智。
诚然,宋钰凡胎肉体,也被影响了一些。
只要效果还是一样的不就好了,男主以为女主宋钰已变,任她做再多也是不信任,怎么都错,连走路呼吸都是错的,男主要得是干干净净十六岁的宋钰,能因为一句英文仰着无辜乖萌的脸说出“米兔”的宋钰,而不是经受了十丈软红变成“汉奸”的宋钰,不是对着日本人搔首弄姿百媚含情的宋钰。
宋钰不喜欢这一阶段的男主,他有上位者通有的疑心,有绝似宫岐的武断,还有高高在上的身份教养出的略带单纯黑白的世界观,二十岁的男主还是有些天真的,即使重视宋钰,却接受不了一直在他心里美好的宋钰变得污浊难看。
宋钰那么干净,清丽的不染一丝烟火,时间终究是改变了这个人。
她干脆早早的毁掉自己在男主面前的形象。
“我是怀玉。”淮御的声音很平静,被压抑的很平,很冷,这四个字却耗尽了他心尖的一股气,他开门见山,说自己是怀玉。
宋钰如他所想的变了脸色,“怀玉是女的,少帅你是男的,开什么玩笑!”话是这样说,可以她浮动的情绪来看,她是直接信了的。
“姐姐,别跟这个疯子说话了,我们回去。”澄澈在一旁拉着宋钰,他不懂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但他看得出宋钰眼底的不敢置信,就像对面人的一句话压垮了宋钰心底一道坚固的防护。
“宋钰。”淮御苍白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健康,即使病愈也让人觉他一脸病容,他顶着一张同怀玉八分相像的脸,声音磁性深沉,他说:“nice to meet you.”
“我不相信!”撂下这句话,宋钰逼问:“你有什么证据?”
淮御半垂着眼,“宋钰,你第一次登台唱的是长生殿,我去后台找你,你才卸了一半的妆,只在镜子里打量我,看不不看,我说想和你交个朋友,你——”
“够了!”宋钰打断他,起伏的前胸太剧烈,她捂着,喘不过气一样,她抓紧了澄澈的手,“小澈,我们回去。”
澄澈被她抓的生疼,不过这点儿疼算不了什么,顾不得其他,澄澈撞开了紧闭的门,门外的配枪士兵严阵以待,围住他们,澄澈拔刀,要杀出一条血路的架势。宋钰笑了,“少帅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留我吃饭?多谢了,安倍先生今晚订了包间,我去晚了他会不高兴,少帅体谅则个。”
“宋钰——”淮御僵直的站在原地,像一块木雕,他叫她名字,眼里似有无限的哀伤,被半垂的眼皮掩去。
宋钰定定望着他,直看得他挥手,包围他们的士兵散了,宋钰果断转头离开,宛若身后有洪水猛兽。
后面的事情发生的顺理成章,澄澈也发现了宋钰的异常,宋钰凡事有出席的场合必定一改往日平淡矜持,有意无意的勾引对她虎视眈眈的贵客,花蝴蝶一样穿梭在酒席华服一派斯文的人群中,周身脂香酒气,这份变化太明显了,任谁都有所察觉,安倍建一对宋钰的变化乐见其成,盛宠更甚,更乐意带她出席宴会酒席,在他人艳羡的目光中搂住宋钰纤细的腰肢,宣告所有权。
宋钰无疑是做给淮御看的,淮御又来找过她几次,被她几句话堵了回去,看来是已经放弃挽救她这位失足伙伴,最后一次见面,她无意中看到淮御沉痛的眼。
很好,男主已经对她失望,不过他还会来找她的,宋钰端着高脚的水晶杯,将甘醇又微微发涩的酒液一饮而尽,神经麻痹的想。
淮御会很快就离开,离开那天他会最后一次见宋钰一面,宋钰那天正巧发烧,昏倒在他面前,被他带到宫府安置,第二天宋钰回大使馆,偷走一号文件,在去送给卢爷的路上遇到男主带了士兵追捕她,因为直系与奉系的作战计划失窃了。
正好是宋钰在宫府的那一晚失窃,没有巧合,所有人都认定了是宋钰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