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都到啥时候了,还管东西,快下来啊,孩子啊”张二娘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身侧桩子和大山也随着她焦急催促海棠。
海棠再次回身,把睬倒的荆棘扶起,勉强遮挡住了一家人的痕迹后,再回头看了一眼官道上那如地狱般的场景后,这才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一家人终于再次躲在了一起。
张二娘一把把海棠搂在怀里,边使劲拍打她,便哭嚎道:“死娃子,娘喊你多少回不听,你是要作死啊”
“娘!”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海棠含泪抱紧了她娘,心里虽然害怕,虽然慌张,可也暖心。
她知道张二娘是担心她,她知道一家人都在乎她。
也不怪她作死,如果就这样光个人跳下来,车里的东西肯定都会被山匪顺走,丢了吃的喝的用的,他们一家人该如何过日子?靠什么给桩子看病呢?
海棠心跳如捣鼓,但她却一点都不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
平静下来之后,头顶官道之上的厉声惨叫更显得瘆人,大山和张二娘把她和两个小的搂抱的紧紧的,生怕放手了便再不能团聚在一起。
她们更不敢作声,怕引来头顶上方那群修罗恶人。
一家人团缩的紧紧的,连阿福都乖顺的不哭不闹,懂事听话的让人心疼
透过张二娘的肩膀,海棠朝沟渠尽头张望。
相隔不远处,也有人如他们这般,躲在这下头,可也只有少少的几家人而已,一路同行的这些灾民,九成九的还是习惯性的往后奔跑逃命去了。
平野里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狂风。风声呼啸,卷携着人群绝望凄厉的哭喊声尖叫声远去,如同地狱里的上刑魔音,让沟渠里的几人生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也生出无边的恐惧。
海棠脸色惨白,把张二娘的胳臂搂得更紧了一些,身侧的大山和张二娘,也吓得不敢动弹分毫。
血腥气渐渐浓重了许多,人群嘈杂声过后,渐渐能听到些男人们粗鄙的叫骂声,利刀扎进血肉的刺啦声。
这是山匪靠近了,在砍杀路上没来得及跑掉的灾民。
海棠脑子里一片清明,她心知自家人都是安全的,且不说上面那驴车把这一块荆棘堵得严严实实,就算没这驴车,她刚刚转身回去做的那一番掩饰举动,还是很管用的,只要这些悍匪不是有心扒开荆棘灌木来检查,定不会发现他们。
可即便这般说服安慰自己,她手心,脚心,后背依旧冷汗涔涔。
后怕,止不住的后怕,躲在这沟渠底下,亲耳聆听这这一场血淋淋的杀戮,没有比这更残暴的事了。
而更恐怖的是,这场杀戮不得停歇,还不知会持续多久,还不知生路在何方
海棠不敢抬头张望,也没有这份勇气去张望,她把脸孔扎在张二娘衣裳下,就像扎了脑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般,心里默默期盼,这场无妄之灾快些过去,再不要生任何的幺蛾子了。
仿似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耳边的惊叫惨嚎终于渐渐的停歇了,头顶的马嘶驴叫也停了,等到一切风平浪静,耳边仅仅只剩下西风凄凉的呜咽声时,海棠这才抬起头,无力的萎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大口喘息。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更不知现在到底是如何情形,眼底,心下,只剩下无边的绝望,惶恐。
大山和张二娘看上去比她好不了多少,桩子和阿福更是脸色惨白,哆嗦不已。
一家人生生吓破了胆。
头顶没有一丝声响,沟渠里有些胆大之人,慢慢开始往上爬,估计是要去看着究竟去。
鼻子里鲜血的甜腥味厚重浓郁,闻之让人作呕。海棠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压抑住慌乱不已的心神。
等到心跳平复下来,手脚的力气渐渐恢复些之后,她这才站直身子,活动活动手脚。
第216章:劫后余生
不远处的那个当家男人已经爬上了官道,看不到人影了,沟渠里还留着他的家眷,翘首等待。
海棠冷眼看着,也盼着这男人能顺利归来。
很快,那男人就又出现了,隔得几丈远,海棠还是听到他兴奋不已的声音,“阿金,快,快带着孩子们上来,土匪走了”
土匪走了!
短短几个字如同天籁,海棠揪紧了半天的心神,这刻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
他们总算逃过了一劫。
大山和张二娘也听到了,俱都长出一口气,张二娘叹道:“死里逃生,死里逃生啊!咱这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不?”
说着这话,竟然带了些哽咽,大山抬手轻拍她后背,无声安慰她。只是他的一张脸也失去了人色,还未彻底从刚刚这场杀戮的惊吓中缓过来。
隔壁那个叫阿金的妇人已经把两个孩子送上了官道,那男人安置好了娃娃,又伸手来拉她上去。
海棠转了头,冲着大山道:“爹,咱也上去吧,不能磨蹭了,还不知那群山匪还回来不。”
“哎,好,我这就爬上去接你们。”海棠这一番话让大山醒了神,他赶紧直起身,拍打了下身上黏着的干土后,手脚利索开始往上攀爬。
这沟渠长久缺水,土壁早就干涸不已,大山正当壮年,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三两下就攀爬上去。
“快,把手给我,”大山把身后的荆棘扯来了一片后这才转过身子,朝着底下的几人伸出手。
“娘,咱们把桩子先托上去,等会儿再托阿福上去。”海棠跟张二娘商量道。
“哎!听你的。”张二娘点了点头,扶着土壁站好后,弯腰来扶歪靠在一旁的桩子。
海棠赶紧过来帮扶。
大山力气大,底下又有张二娘和海棠托举,很快桩子便被拉了上去。
安置好了桩子,大山的一双手又递了下来。
“海棠,你先上去,阿福上去了也没人抱着,娘不放心。”张二娘说道。
“哎!”海棠不再浪费时间,马上就把攀附着大山的手臂爬了上来。
接着阿福也被送了上来,顺利递到了海棠的怀里。
再次踏上这荆棘丛生的官道,海棠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便与大部分流民阴阳两隔,这样的世道,实在是艰难。
尤在出神,怀里的阿福突然打了个冷战,小声啼哭起来,一双手把海棠的脖子嘞的紧紧的。
海棠着急问道:“小乖乖,咋哭了,告诉大姐姐”
阿福抓紧她,轻声呜咽:“怕怕好黑人”阿福胆子小,吐字不清晰,把“吓”说成了“黑”,这是他打小的习惯,现在还没改过来。
海棠心都要碎了,轻拍着他安慰,“别哭,别哭,大姐姐保护你,不让人欺负你呢”
阿福不理,嘴里还在嘟囔着怕,把头扎在海棠的肩窝处,恨不得扎到她衣裳里去。
海棠转了转身子,来回走动,学着她娘以前那样,说些轻柔的好听话安慰他。
鼻端的血腥味更加浓郁,海棠不经意间朝着宽敞的官道瞟去,这一眼,生生让她再次吓破了胆子。
黄土路上,横七竖八躺倒了无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黄土,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有些妇人衣衫不整,好似被人生生撕开过,有些腹部挨刀子的,肚肠流了出来,大刺刺明晃晃,惨不忍赌。
官道两旁的树梢上,已有不少秃鹫循血而来,乌压压歇满枝垭,不远处土狗豺狼一类也来了三五群,撕扯着残肢,享受这一场饕餮大宴。
这样一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之景,突兀摆放在眼前,直让人腿肚子打起哆嗦,胃里一阵翻滚,恨不得连黄疸水吐出来才好。
海棠蹲下身子,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丁点东西。她这会儿才恍然明白,阿福为何一直叫嚷着害怕,原来是看到了官道上瘆人的惨相。
“别怕别怕小乖乖”海棠再次轻拍孩子的后背,潮涌而来的焦虑害怕扑头盖脸,把她打个措手不及,安慰的话语也干瘪瘪,没了温情。
沟渠这边,包袱一个一个被抛了上来,紧接着张二娘也爬了上来。
转过身,等到看清这官道之上的惨相,张二娘也忍不住吐了,大山和桩子虽然没吐,但脸色惨白,如同涂抹了一层白面粉般。
前路无论多么瘆人,也要走下去。
大山到底是个男人,背着包袱,提前在前头开路,朝着驴车走去。
海棠紧随在他身后,把阿福的脸紧紧压在肩窝上,安慰道:“阿福不怕,别看,大姐姐护着你,护着你”
驴车上东西本就不多,现在居然一件都没有丢,估计都是这些山匪看不上眼的,而驴子却不见了,应该是被他们给顺走了。
难怪之前躲在水渠时,听到驴子不停叫唤。
丢了驴子,能够把板车和车上剩下的东西保留下来,已经不错了。海棠安慰自己,有这些东西,比没有强。
大山沉默着把包袱和棉被褥子之类的东西往车上放好,又把桩子扶在车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