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海棠望着眼前匍匐在山脚下的宁静小村庄,一时不敢再抬脚迈前一步。
她怕自己贸贸然出现,又被村里人喊打喊杀抓起来,更怕听到家里出个什么事,不管哪一桩,都是她现在不能承受的。
日头越发掉下去了些,光线阴暗了几分,灼热许久的空气里总算带了三分凉意。
村外野地里,四处都是枯败野草,光树杆子,海棠倚着一颗野树坐靠下来,等待天黑。
竹筒里的水已经喝光,海棠也只喝了一筒,剩下的一筒她没敢动,窝头也捡了一个出来,胡乱塞进嘴里。
远处村庄慢慢冒起了袅袅炊烟,海棠仔细看了看自家后院,这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还好她家烟囱也没歇着,正冒着热气儿呢。
眼珠子一扫,心里就有数了,看样子,这瘟疫应该还没传播到村子里,不然这清水村估计也要跑干净了。
胡思乱想一通,太阳也就慢慢落下去了,铺天的黑暗兜面而来,好在天上挂了一轮明月,过几日就要满了,虽然不至于多亮堂,但指引她回家之路,也够了。
顶着漫天星斗,海棠摸黑来到自家后院门口,“咚咚咚”轻声敲响了厨屋后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声高唤,是张二娘的声音。
海棠心下大喜,却不敢太过声张,只压低声音轻声叫道:“娘,是我,快开门”
这声音压抑的跟个猫叫差不多,海棠也不知她娘听到没有。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再听不到什么动静。
等了半晌,就在海棠疑惑不已,抬手正准备敲第二回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张二娘皱着眉掌灯出来,嘴里嘀嘀咕咕抱怨道:“谁啊,天都黑了,也不走前门”
听到这熟悉依旧的絮叨,海棠的眼泪哗一下没忍住,夺眶而出,她紧贴上去,哽咽着道:“娘,是我”
张二娘吃了一大惊,眼睛蓦的睁得老大,待看清海棠后,脸上尤带着三分不可相信。
这也不怪她,海棠自个把自个整的鬼都不认得了,她老娘光凭着外形能看出她来才怪。
不过声音是没法改变的,张二娘总算是反应过来,哆嗦着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呜咽着道:“我苦命的孩子,你总算回来了”
说着就把人往家里带,把木门牢牢栓上了。
屋子里桩子还就着油灯吃饭,阿福在大山怀里已经酣睡过去了。
十来日未见一家人,走的又是如此的突然,这一番再见面,一家人都抱着痛哭了一场。便是这哭泣,也不敢高声,压抑憋屈的很。
哭罢,张二娘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抚着海棠的一头乱发,心疼说道:“孩子,在外头这些时日,定是吃了不少苦吧,你这一走,爹娘在家,都不知是如何过来的”说完,眼泪珠子又要落下来。
海棠赶紧接了她娘的布巾子,给她拭泪。
边擦边道:“娘,别哭了,我在外头好着呢,您别看我现在这样的装扮,这是我故意弄出来的。”
大山和桩子也红了眼睛围坐过来,盯着海棠。
看着一家人把她当宝贝一样放在心里,海棠心口暖烘烘的,当下也不犹豫,便把当日逃出去后,瞎闯进了柳家庄,被陈大娘收留,还顺带着救了几个染时疫村人的事情,毫不保留,全盘倒了出来。
听的一家人唏嘘不已。
第203章:哭丧
海棠说完,像个得胜的将军般,带着三分得意。
张二娘忍不住责怪道:“你这莽撞性子还不改改,那病人是能瞎碰的?你又不是大夫,闺女啊,以后咱们还是规矩些,别当那出头的鸟儿了”
张二娘的这一番心思,海棠懂,她心里欢快,点头也跟捣蒜似的,一个劲儿顺着她娘。
闲话叙过之后,海棠便细细询问起村里的近况。
张二娘叹一口气,接着道:“村里也有人得了病,如今那小屋里头的李老太已经去了,便是杜鹃的男人,那样的汉子,也跟着走了,还有几个得病的孩子,今日我还听你二爷爷说了,看样子也熬不住多久了哎!老天爷绝了咱的收成,这是要把咱渴死病死啊”
大山递了水碗过来,张二娘接过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现在水塘里的水也见了底,大伙也不敢打水喝了,这四处都听说有人染病了,谁还敢吃这水呢。咱们这蓄水池子里,连吃带用了这几日,也浅了许多,以后还不知如何是好啊”
海棠跟着长叹一口气。
突然,张二娘像记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海棠的手,急切道:
“孩子,回来了就别走了,爹娘把你藏在家里,咱们家现在也没人来了,你不出去,没人知道的”
海棠抿了抿嘴角,把另一只手覆在她娘的手上,轻轻点头,说道:“嗯,我不走了,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不分开。”
张二娘长舒一口气,眼角隐隐又泛起了水光。
母女俩终于叙完旧,一旁桩子这才怯怯的喊了一声:“姐。”
海棠高声答应了,笑着侧头看他。
桩子瓮声瓮气的道:“姐,我们以后去哪里都要在一起,我再不想把你往外赶了”
一句话又勾起了伤心事,海棠长叹一番,笑中带泪,说道:“傻弟弟,姐姐以后也不跑了,不跑了”
夜色已深,海棠绷着劲儿走了一个白天,此刻松懈下来后便觉得无比疲乏,眼皮子打着颤儿,随时都恨不得倒下去。
张二娘为她准备了热水,端到浴房,催促她洗漱之后再睡去。
海棠先还心疼这水烧作洗澡水太过浪费,可等到泡进暖和和的热水,那股子舒爽劲儿直冲头顶,这才觉着,这水烧的值,她老娘实在是太贴心了。
鼻端萦绕着阔别已久的金银花香味儿,周身雾气缭绕,再次回到正常人的日子,海棠感慨万千。
这段日子以来,如同坐过山车,起起伏伏,患得患失,现在总算又熬过来了,以后该怎样,等到以后再说吧,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珍惜眼下。
彻底清洗干净后,她好似再次重生了一遍,再次还原成了以前那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自己。
在月夜下擦干头发,坐着乘凉,张二娘已经就着她的洗澡水把一家人的衣裳都清洗过了,此刻也忙着把衣裳晾晒在四合院里。
夜空,一轮圆月高挂,清清冷冷。
母女两个在这小院里,各自忙着各自的,偶尔相视一笑,岁月好似定格在了此刻,一切安好
一晚过去,当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时,海棠睁开了眼睛。
脸颊底下,鼻端处,皂角香味清新好闻,那是她枕巾的味儿,屋中静谧,洋溢着丝丝干花儿的气息,那是临睡前张二娘帮着她泡上的。
以前野地里有鲜花时,她喜欢摘鲜花放在家里,蝗灾之后,到处空落落一片,她便在房里泡上了干花儿,没想到她娘居然这样贴心,连她这小女儿家的小习惯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心里再次甜滋滋的,海棠把脸埋在枕头上,连着翻滚了好几下,还是舍不得起来,这样的好日子,如同做梦一般,真是舍不得醒过来。
纠结过后,再次强打精神,强迫自己起身站桩。
一晃十多天过去,自从离开家,她就再没有站过了,但她却从未想过真把这好习惯给断了。这站桩是修身养性的好把式,也是她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管再怎么懒,她都不会把爷爷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给丢掉。
日头慢慢升上来,村里依旧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海棠来后院吃了饭,陪着张二娘闲坐,逗早起的阿福玩儿。
见了海棠,阿福高兴的大叫,趴到她身上把她抱得紧紧的,都不肯撒手。
屋子里大山和桩子也吃过了饭,此刻二人正把地窖上空的水缸挪开,准备把屋子里一些惹眼的家当再往里头搬些进去。
昨日一屋人闲话的很晚,为了以防万一,海棠还是建议把家里的地契,现成银子,银票这些东西都收进地窖。
包括家里的棉被,棉袄子,被褥子也要收起来。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粮食,可也是值不少银子的,如果放在眼跟前,平常没啥事,这慌乱年月,保不准就被人惦记上了。
这一日海棠带着弟弟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村里突然传来惊天哭喊。大山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是秋婶子的一个娃儿刚刚咽气了。
海棠听了有些难过,刚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不厚道,要不要告知张二娘,让人把这艾灸防病的法子在村里宣扬一番,可不出半个时辰,这想法儿就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原来这秋婶子死了娃儿,她居然拿了菜刀砧板,跑到海棠家门口哭丧来了。
秋婶子哭喊一句,就拿菜刀剁上一番。
简直让人气疯!
张二娘眼珠子冒出火光,如同吃了炮仗一般,急冲冲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外,撑着腰大骂道:“你死了娃儿,你咒我家做什么?是我家让你死娃儿的吗你做人能不能讲些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