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予顿时觉得不妙。商娇带穆颜去西芳庵,他因是男子,恐有不便,是故没有一同前往。怎么时隔一日再见商娇,竟会是这样的神色?
“穆颜怎么了?你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安思予急急询问。
商娇点点头,拉了他坐下,将这两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安思予。
安思予再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一日的工夫,两个姑娘竟会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惊吓之余,他抑下心中如火焚般的焦急,耐心地听着商娇始末述说了一遍,他反而沉静下来。
拍了拍商娇的手,他温和地安抚她道:“商娇,此事不能怪你。那胡沛华一心想让自己的妹妹如姑姑一般入宫争宠,以巩固家族长久以来的荣誉与地位,甚至于不顾妹妹的意愿,那发生这种事,也在情理意料之中。你求生心切,情急之下做此决定,也并无什么过错。”
商娇紧皱眉头点点头,安思予的话,让她心里的不安与罪恶顿减了许多。
“可是,穆颜姐姐如今被胡沛华所禁锢,说到底,这还是我的错。”这是她如今惟一的不能释怀。
安思予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以为,没有你说出穆颜的事,穆颜便不会被胡沛华挑上了么?毕竟,那静玄师太也曾见过穆颜。胡沛华若当真想做出李代桃僵的事,便一定会想好退路。穆颜与胡沁华长相相似,也许倒还保全了西芳庵众人性命。不然,若胡沛华找的人与胡沁华并不相似,他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会如何做?若静玄师太为了保住庵中所有人的性命,她又会如何做?”
商娇惊得跳起,忙用心捂住乱跳的心口,“你,你是说……如果不是因为穆颜与胡沁华长相相似,让胡沛华罢了手,他极有可能因为替代之人与其妹妹并不相似的原因,杀了庵中所有见过胡沁华模样的人灭口?而当真到了那时,静玄师太为保全庵里的人,也一定会出卖穆颜?”
安思予点点头。“所以,当你与穆颜前往西芳庵的那一刻,命运便已不可逆转了。穆颜……或许真如她自己所言,有向佛之心,却无向佛之命罢。”
“可是,”商娇被安思予这个结论所惊怔,犹自不信地挣扎,“胡沛华当真会为了灭口而杀害西芳庵中的人吗?那静德法师,可是他的亲姑姑,是先帝的妃子啊!”
安思予听罢,冷冷苦笑,“既是太妃,何以不住在宫内安心颐养天年,反倒要自请出家修行,过得如此清苦?一个早无权势的先帝后妃,不愿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姑姑,与一个可以带来家族升腾希望的傀儡相比,敦轻敦重?胡沛华会作何选择,无庸置疑。”
听完安思予的话,商娇再细思当时静玄师太的反应,豁然开朗。
“我道当时为何静玄师太会如此配合我,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她喃喃道。
安思予见商娇心神渐定,行至屋中小桌之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商娇,见商娇一口饮尽,方才又道:“商娇,今日你虎口脱险,保得性命,已是万幸。现如今宫中选秀在即,你又向胡沛华表明了你与睿王相识,他想要明着害你,须也得投鼠忌器。是以,你只须日后行小心谨慎一些,不要中了别人的圈套就好。倒是穆颜……”
说到此处,安思予紧紧蹩起了眉,面带忧思。
商娇见状,忙放下手里茶杯,问道:“安大哥不是说穆颜于胡沛华有大用吗?那穆颜性命应该无碍吧?”
安思予闻言摇了摇头,“现在确是无碍。但若是穆颜失了用处呢?”
短短几个字,商娇一点而透,再次心悸失常。
“……如果穆颜未能选入宫中,那她对于胡沛华而言,便就是无用之人,那只怕……”商娇在心头算计一番,却又摇头道,“不会!穆颜姐姐生得沉鱼落雁之姿,如此美丽动人,又怎么会不雀屏中选?”
安思予闻言,眸光流转,却只淡淡一句:“商娇若读得史书,便不会忘却汉朝明妃王昭君之典故吧?”
商娇一时哑口无言。
是啊,自古君王选妃,家世考量必不可少,余下的才是选才选色。
胡家家世也许对于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而言,算得是高门大户。但在权贵官家多如过江之的天都皇城内,不值一提。
想要从一群系出名门,出身高贵的待选秀女中脱颖而出,胡家,还缺点火候。
那若是穆颜选不上,又该怎么办?
她本便非胡沛华亲妹,若不能才选入宫,胡沛华岂能容她背负着如此大的秘密,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么说来,穆颜姐姐还当真只有进宫这么一条出路了?”商娇思量着,说出最不愿想的那个答案。
安思予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穆颜若落选,只怕性命堪虞……”
商娇听到此处,心中愧悔之情又油然而生。不自觉地咬紧双唇,弯弯的柳眉皱成一团。
“安大哥,既如此,那我们便需想个良策,务要让穆颜顺利入宫不可!”商娇再开口时,已下定了决心,“我不能让穆颜有事,也不能让自己不明不白地任人宰割!”
安思予听商娇这么说,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同时意识到,唯今之计,要想保全商娇自己与穆颜的性命,穆颜入宫之事,必要确保万无一失。
可面对选秀中可能发生的无数变数时,这万无一失谈何容易?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90、债主
90、债主
经了一晚的辗转反侧,第二日商娇特意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年后商行第一天开工,商娇不想迟到,连饭也没吃,便匆匆赶至商行应卯。
到得商行的时候,天方大亮,整个商行方才稀稀落落来了几人。商娇推开处事间的大门,不意竟看到陈子岩坐在案前,正翻着一本账册在查看。
听到响动,他抬起头,温和的眸子正好与商娇相对。
商娇蓦地想起昨天的事,陈子岩的话言犹在耳,句句锥心,心里不由钝钝一痛。但毕竟今日是新年第一日上工,眼前之人又是自己的东家,她实在无法与他狠下心肠视作不理,遂强笑着福了一福,“东家,早。”
陈子岩看商娇神情,也颇有些不知所措,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不敢看她,只淡淡道:“嗯,早。”
商娇便不再多言,径直走到自己案前,开始整理打扫起来。
陈子岩眼睛虽盯着面前的账册,心神却早已飞向了商娇那里。
昨日的话,是他冒失了。他本无意说出这番伤害商娇的话来,可一想到商娇与睿王手拉着手的那一幕,那么亲昵,那么暧昧,他便再无法镇定心神。
心里也知商娇并非轻浮的女子,更无意攀龙附凤,但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心里浮起的酸意,吐字如刀,字字句句,皆伤害了眼前这个姑娘。
叫他怎么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初心,从来没有将她等于一般的世俗女子?
他……他只是看着她与睿王那亲密的模样,心里有些吃味罢了。
小小的处事间内,虽二人共处,却莫名的满室寂静,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商娇此时已将屋子里全都打扫归置了一遍,只余了陈子岩的桌案。
执着抹布的的商娇有些犹豫,脚步顿了一顿,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站在陈子岩的书案旁,帮他将案上散乱的公文与账册重新一一整理着。
陈子岩坐在圈椅里,抬眼看商娇,却见她只专注地整理着他案上物品,眼睛甚至不曾瞅过自己一眼。
不由地又咳了一声,他抬头低低唤她,想向她赔礼道歉:“商娇,昨日是我……”
“东家!”商娇却快速地打断他的话,面上表情依然淡淡的,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今日是年后第一天上工,我想铺子里肯定事情繁杂,茶室与茶馆也不知怎么样了,我想去铺子上看看情况,可以吗?”
陈子岩几乎宣之于口的道歉便生生哽在了喉间。
她看似在请示他,却眼角眉梢间,却是拒他于千里的神色。。
陈子岩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沉声答道:“哦,好,好吧。”
商娇便不再与陈子岩多言,福了一福,便转身出了处事间,出了商行,独自一人巡铺去了。
陈子岩一人呆呆坐在桌案后,待回过神来,他身体向后倚着圈椅,懊恼地一把拂开面前摊开的账册。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自己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没有说。
自己昨日的话,当真是伤她伤得深了。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想了一想,终是放不下心,越性起身,紧追了出去。
出了商行,商娇一路闷头前行。
今日陈子岩欲说出口的话,她不是不知其意,却只作不理。不是她矫情,而是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她从来都以为,东家是懂她的。她所做的一切,她的所思所想,他都是明白的,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