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濬听着商娇的话,也绝望地笑了。转头俯看着匍匐在自己脚底的女子。
“娇娇,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他摇了摇头,“你本就体弱,这次小产,已伤了根本……御医说,你以后再难有孕了……”
商娇听完,倒抽一口凉气,仰头惊恐地看向元濬。
元濬也在悲伤地看她。
“娇娇,我的家,没有了。我的梦,也碎了……”
说着,元濬回头,悲愤而仇恨地看向庄百衣:“都是这个人,毁了我的一切!朕——留他不得!”
说罢,他手高高一举——
“不要!”商娇见状,巨大的惊恐震慑住了她,“阿濬,我求……”
话音未落,元濬的手已狠狠落下。
商娇骤然回首,“百衣——”她嘶声厉呼,扑向丹陛,想要扑到他的面前——
却只见他身后的侍卫已举起了剑,向着庄百衣的后背狠狠地刺了过去。
“哧”的一声,锋利的剑尖带血,透胸而出。
又倏时抽了回来。
庄百衣身子前倾,重重倒在丹陛之前,倒在商娇的面前。
“百衣,百衣……”商娇心头巨痛,拼命地伸出手,伸过丹陛,去够他的脸。
倒在地上的庄百衣并未立时死去,他口吐着血沫,无力地抬眼去看商娇。
却还向她扯出一抹笑意。
唇微微张,向她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她知道,他想要对她说什么。
可当庄百衣真正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商娇突然觉得,她所有的一切,都不够换回庄百衣的一条生命。
百衣,百衣……
那个虽然有些木讷,却纯真善良的医者,她最亲密的伙伴,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亲密战友……
她怎么可以,用他的生死,去换她的自由?
“百衣,百衣……”她终于抚到了他的脸,痛哭失声。
庄百衣艰难地抬头,依旧带着笑意,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安慰她,不必为他难过。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打从他自告奋勇的入宫来救她的那一日,他便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他不能不来。
只有他,有能力进入魏宫,在魏帝密不露风的防范与监视下,将消息传递给她。
她才有办法,离开那个囚禁那个男人,重获自由。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替她办到。
士为知己者死。
东家……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庄百衣将头轻轻靠在商娇的手心里,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感觉手心倏的一沉,商娇呆住了。
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吼自她的口中迸了出来:“百衣——”
倏时间,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95、冷宫
495、冷宫
血崩,来得措手不及。
商娇小产后身子虽虚弱,却由于御医们处理得当,并未造成严重的恶果。
却不想,在亲眼目睹庄百衣被杀害的那一刹,气血逆行,在晕倒的刹那,引发了血崩。
整个清心殿中一片混乱。
御医们如临大敌,齐聚在殿外,请脉问诊,讨论病情,开方针灸……
宫人内侍脚步沓乱,各种汤药川流不息……
在所有人陷入一片惊恐与忙乱中时,元濬只是坐在商娇的榻旁,执着她的手,眸中带血带泪,麻木而无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好像,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随着商娇的生命的流逝,而变成了一具行尸成肉。
刘恕与牧流光进殿,看到这一幕,二人心中也是剧痛。
他们是皇上的人,随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也亲眼目睹了皇上对商娇情感的变化,是如何一步一步的从逗弄到关注,到爱慕……到这最后的泥足深陷,不死不休的纠缠。
这样的皇上,让人心疼。
可是,商娇姑娘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于皇上,一路相扶相持,不管皇上是荣宠是落魄,亦或沦为反贼,被人围困命悬一线……
她都不离不弃,倾力相助,与他同生共死,助他走出困境。
她唯一错的,不过是她……不爱皇上而已。
所以,一个执意要留,一个执意要走。
便生生成了死结,成了一场浩劫。
刘恕看着,老眼里便充了泪。
摇了摇头,正想上前劝慰皇上一番,却被牧流光拦住了。
牧流光也双目赤红,心中担忧,却只能朝刘恕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近前。
就让皇上与商娇多独处一些时间吧。
于是,又是煎熬而折磨的一夜。
幸而,到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从清心殿中传来了好消息。
商娇的血,终于止住了。
在大魏皇帝倾尽一国之财力、物力,在一国最为精英的医官们的群策群力下……
她的命,总算保住了。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御医们无不弹冠相庆,庆幸自己的脑袋还稳稳长在自己的脑袋上。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与守候。
元濬一直守在商娇的身边,日夜不离,不吃不喝,人也憔悴得瘦脱了形。
终于,在昏迷了四天四夜之后,商娇昏昏沉沉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榻边一直守着她的元濬那张形容憔悴,胡子拉茬的脸。
看到商娇清醒,元濬显得很激动。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脸上溢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他轻声问,温柔至极。
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故意示好。
商娇只是凝着他,微微蹩眉,一双混混沌沌的眼睛里满是嫌恶。
“我怎么还不死?”她喃喃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转头,将元濬执着的手自他手掌中抽回,侧身以对。
死了,就不会再有这么多艰辛,这么多波折,这么多的烦恼。
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为了助她逃离他,而失去生命。
一句话,让元濬全身僵硬,呆坐在榻旁,看着商娇的背影,默然良久。
然后,他起身唤了宫人端来了些清粥小菜,亲自接过,用玉勺舀了白粥,送到商娇的唇边。
“娇娇,来,吃点米粥,待会才好把药吃了。你吃了药,病才会好。”他依旧小声地道,有些央求的意味。
可被子里的人却径自不理。
元濬又劝了几声,见她犹是不应,忽然沉默了。
心里那股压抑已久的愤懑,终于在这样一忍再忍之后,如火山般喷发而出。
陡然起身,他将手中的玉碗重重掼在地上……
“咣当”一声,玉碗连碗带勺被摔了个粉碎。
碗中的白粥飞溅 ,粘粘稠稠,溅湿了清心殿的大理石地面。
吓得一众在大殿内服侍的宫人、内侍齐齐跪倒,大呼饶命。
挥手赶跑大殿上那些扰人的苍蝇,元濬回过头来,恨恨地瞪着窝在床上,听闻他恼怒砸碗的声音,却连姿势都不曾变化过一下的背影。
“商娇,你狠!你狠!我的深情,我的付出,你从来视而未见;孩子的生命,在你腹中近六个月来的相依陪伴,你毫不顾惜……而如今,你连你自己的性命,也要舍弃了,是吗?”
他怒吼,质问。
却依然没有半分回响。
商娇径闭着眼,连话也懒得与他再说一句。
元濬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剥了筋骨一般,软嗒嗒的,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无论他的爱与恨,悲与怨……
在她那里,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就仿佛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一般。她置身世外,冷眼旁观。
元濬突然觉得自己好累,无比的累。
十七年来的情根深重,近十个月的朝夕相处……
一切,都依然只是枉然。
这个女人,不爱他,也不爱他的孩子。
所以,哪怕他挖空心思,哪怕他竭尽全力……
一切,都只是枉然。
想通了这一层,元濬突然疲了,乏了,累了,倦心。
心,死了。
他颓然坐倒在她的床边。伸手,最后一次去抚她一头乱糟糟的发。
“娇娇,”他唤她,还未语,便有泪流了下来。“你当真就如此恨我吗?恨到……宁愿死,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依旧没有回应。
到了这样心死如灰的时候,听着他说着如此绝望的话,她依然没有半分回应他。
元濬怆然而笑。
手,缓缓缩回,紧握成拳。
坐在榻边,渐渐冷硬了表情,冷硬了自己的心。
“好,朕答应你。”他冷声道,“你既活着不愿再见到朕,那从此后,你便挪到冷宫,自生自灭去吧……”
说着说着,元濬抑不住心痛,再也无法以冷硬来掩饰自己,又一次的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