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得远了,商娇方才回转身来,一双手自然而然地扶着安思予,嗔道:“安大哥,你的腿伤才好,干嘛到巷口处来接我?虽然现在天气热,但毕竟更深露重,万一腿又疼了怎么办?”
安思予领了商娇往安宅行去,边走边笑,“我腿伤早好了。就你还一直惦记着。”
商娇皱皱鼻子,也笑,有些撒娇地道,“我当然惦记你啦!我初到天都,身边除了常喜,便没了一个亲人。安大娘与大哥都待我好,就像我的娘亲和我的哥哥一样。你说,我能不惦记你吗?”
安思予的脚步突然顿了顿。
“安大哥,怎么了?”
安思予眼睛有些躲闪,脸上绽开一抹尴尬的笑,抬脚,依旧行走如常,却不再说话。
回到安宅,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初绽的几朵桂花正幽幽散发着阵阵香甜的气息。借着月色,商娇看到院中的小桌上,正摆放着几个凉掉的小菜与一壶酒。
商娇指指桌上的食物和酒,问安思予,“这是你准备的?”
安思予嗯了声,吹灭手中的灯笼,道,“你说今天会早点下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本来常喜也要等你,但后来着实晚了,我看小丫头又饿又困,实在撑不住了,便让她先吃了点饭菜,回房睡了。”
商娇顿时又愧疚起来。“对不起啊安哥,今天因为铺子的问题,我跟东家讨论得久了一些。你……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安思予淡淡一笑,“没关系,我不饿。”
他将灯笼放在檐下,转回头对商娇道,“好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说罢,便走到桌旁,欲收拾桌上的酒菜。
商娇心中有愧,忙上前拦住他,双手合十,笑着对安思予道,“安大哥,你不饿,我可饿了呀!要不,你陪我吃点儿?”
安思予看着商娇撒娇的模样,失笑,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肩并肩地坐下,商娇往安思予的碗里夹了菜,又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安思予,豪爽地笑道上:“来,安大哥。我敬你一杯!庆祝你旗开得胜,找到工作。”
安思予接过,轻啜了一口,却见商娇拿着酒杯,先用舌头舔了舔,大大的眼睛一亮:“唔,这是桂花酿的酒?真好喝!”
说完,商娇一仰头,一干而净。
安思予忙按住她的手阻止,“这是去岁的桂花酿,虽好喝,后劲却大。浅酌就好。”
“没事没事,”商娇笑着挥开他的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酒量大着呢!况且就算喝醉了,我这不在家里么?待会儿倒头睡一觉就好。”
说罢,又仰头干了一杯,只觉得酒一入喉,身上暖暖的,不禁伸了个懒腰,噫叹道,“啊,劳累了一整天,睡前喝杯甜酒,真舒服啊!”
安思予颇无奈地看着商娇无赖的模样,摇了摇了头。
低头,吃了几口早已凉掉的菜,安思予终抵不过心内的纠结挣扎,问道:“商……商娇,你这里去陈氏做事业已日久,你觉得……陈东家怎么样?”
商娇正在跟桂花酿博斗,闻言头也不抬地啜了一口酒,笑道,“我们东家人很好啊!其实,我初来天都不久,便在街上遇见过他。初时见面,他便很是温和的人。就连我捉弄他,也未见他有半分计较;
后来也真没想到,再见面时,我竟会成为他所率商行的账房先生。身份被他识穿,到最后,他却依然将我留下,做了他的文书。
还有,他对人真的很好。对我很温和,对其他人也是客气有礼。这不,今天他才救过我,晚上又担心我一人走夜路不安全,执意要送我回来……”
商娇越说,心里越发想起陈子岩素日里对她的好,心里不由得柔柔一片。待说到今日相救之事,那个“意外”又浮上脑海。
商娇的脸突然又红了起来,眼神也变得飘忽躲闪,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笑道:“……总之,东家是个很好的人,能跟在他身边,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安思予看到商娇嫣红的小脸,柔若一汪春水般的眼眸,再听着她述说着她与陈子岩之间的事,桩桩件件,一字一句,皆温柔且温存的声音……
只觉得字字锥心,句句刺骨。
一颗心也直直地,下沉,下沉……
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一个出神间,商娇已连喝了几杯桂花酿,待安思予发觉不对,伸手抢过她手里的酒壶时,已经有些迟了。
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回小屋去睡觉。
商娇面色酡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脚步似乎想往小屋行去。
边走,她边抚着脑袋,喃喃道,“安大哥,这酒……酒劲似乎有点……大啊!”说话间,已脑袋一蒙,天旋地转间,腿脚也跟着一软——
“欸,小心!”
眼看商娇的身子就要往地上倒去,安思予来不及思考,忙上前一步,大手一捞——一商娇柔软温香的小小身体便落入了自己怀里……
那张酡红的娇憨小脸,正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心脏跳动的位置……
安思予的脑中,倏地一片空白。
低头,看着这个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子。
如春日之暖阳,融化了重挫之下,他内心竖起的坚冰;
又如如涓流之小溪,汩汩地滋润着他的心田,让他有重新站起,面对嘲笑,面对明天的勇气……
她那样好,她那样好!
怎能不动心,怎可不动心?
只是,早已声名狼籍的自己,如何能配得上她,如何能对她说出那句话?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颤抖着……
轻轻地,抚上怀中的她她娇艳的小脸,留流着,摩娑着……
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笑,却含着些许痛楚与宠溺。
“傻丫头呵,娇娇,你真是一个傻丫头……”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34、约定
34、约定
数日后,城南的铺子总算尘埃落定。
由于房牙们的居中说和,再加之买卖双方均对价格无异议,于是交易很快达成。
从此后,陈氏商行在天都四个方位均设立了茶铺,风头一时无两。
南门的铺子虽新,却乃四家铺子里最大的,对于装潢事宜,由于之前商娇与陈子岩的有了一致的决议,故在商行召开的管事会议上,陈子岩力排众议,决意起用商娇的建议:
其一,将二楼建成品茶室,由商娇来总体负责装潢事宜及后期事项的安排。而铺子一楼,仍与其余三铺无异,做茶叶买卖生意。故装潢的问题仍交由叶澜天负责;
其二,从此之后,陈氏旗下各茶铺不再各设仓库,所有的仓储调度从此后由总部统一安排,以加强管理。三个老铺子空下的仓库之后再作打算——当然,这也是商娇的提议,她想将其余的三家铺子的仓库改造成现代的茶楼,方便天都往来的客商商谈或百姓之间人情往来之时有个去处,也可为茶行增加进项。只是现在建立第一所品茶室乃第一要务,故茶楼的构想需稍后再议。
这两个决策一下,又在陈氏商行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掌柜、管事虽知商娇处置事务的能力尚可,可却从未想到,这个从来不多言不多语的女子,一出手,竟直接提出了两个让所有人闻所未闻的提议并付诸实际。
一时间,非议者有之,观望者有之,赞成者有之……
这一切之于商娇,是压力,亦是动力。
于是,她近日的日程安排便变成了待在城南的铺子上,与装潢师傅研究讨论二楼的分割、设计、装潢、材料等问题。
好在她的前世本就是广告策划师,对于室内设计并不陌生,数次沟通之后,师傅便领悟了她的构思,开始了品茶室的装潢。
与之相比的,却是细节上的繁琐更让商娇头疼。
商娇原本的构想,是按照现代的茶艺及冲泡方式,制作出精美的茶具来改变茶砖的饮用方式。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兴致勃勃地画好了一套茶具之后,竟找不到一家能制作出这种茶具的工坊!
原本,商娇的要求很简单,无论是哥窑瓷、密瓷、青花瓷……只要能烧制出成套的瓷器茶具就可以——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大魏的烧瓷工艺,不要说这些现代有名的瓷器,就连普通的白瓷也烧不出来。
受工艺限制,那时的瓷器,顶多只能视作陶器!
若使用市面上那种普通的工坊制作出的,坯体未完全烧结,敲击时声音发闷,胎体硬度较差,甚至还能看出刀片划出沟痕的陶器作为茶具,这显然与商娇当初的设想相距甚远。
于是,一连数天,商娇就这样拿着图纸,从天都城内到城外,一家一家的找寻烧瓷工坊,却又一次次的失望,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这日,商娇才从城外拜访一家据说是大魏民间最好的烧陶工坊回城,走得两腿酸软,口干舌燥,正站在街道边的小摊旁,掏了一文钱买了一碗茶水喝得起劲儿,突然脑后的辫子被人揪了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