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并不惊讶。
可是,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神情,安思予的心里,却泛起一丝淡淡的不安。
她的笑,如隔着云端一样,让他感觉如此的不真实,如此的不安。
就仿佛……
她会随时消失在他的面前。
这个念头一动,安思予心里剧跳。
他蓦地伸手,紧紧握住了商娇的手。
“娇娇……”他只觉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予她听,可众目睽睽之下,人群喧闹之中,他却开不了口。
最终,只化为唇边一句满含担忧的疑问:“我现在要离开一会儿,你会等我回来吧?”
商娇闻得他患得患失,甚至有些稚气的问话,先是一愕,继而失笑。
“当然。今日可是大哥小登科的大喜之日,我自会在家备好酒水,等着大哥回家,替大哥庆祝一番呢!”
她信誓旦旦,笑靥如花。
得了商娇的保证,安思予心里一安,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次捏了捏她软软的手心,轻声道:“等我。”这才一撩衣摆,踩蹬上马。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踩碰一下那匍匐在地上的“人凳”。
安思予一上马,早已将道路两畔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们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尽管有官差当前开路,人们不敢冲撞,却一路尾随拥护。
安思予骑着马,被一波又一波的汹涌热闹的人群簇拥裹挟着前行,却频频回首,看着那退到人群边缘,却依然遥望着他浅笑的女子。
她就站在那里,人淡如菊。纵然他们之间,隔着万千喧闹的人群,他也能一眼看到她。
商娇也在看他。
因为事先并不知道圣旨会在今日突然而至,他甚至上一刻还在明月楼中清点酒水,清算帐目。身上穿的,也是素日里常穿的蓝色布袍,丝毫没有半点准备。
可这略显寒酸的衣着,却丝毫不能掩住他的光彩与气度。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受着所有人或赞叹、或膜拜、或嫉妒的目光,如破茧而出的蝶,如萤光温润的玉,光彩盛放。
更有甚者,本就英俊风华的他,立刻便让人群中的姑娘芳心暗许,害羞地朝他扔来一枝鲜花。紧接着,便是两枝、三枝、四枝……
看到此情此景,商娇由衷的开怀大笑。
她就知道,她的安大哥,就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他是温和端方的君子,他知礼守节,博古通今,谋略过人……
他应该纵横朝堂,直抒己见,成为一代直臣良相。
而不是埋没自己一世才华,混迹于市井,做她身边的名不见经传的店铺掌柜。
这不是商娇所乐见的,也不是安思予的人生。
所以,她纵然知道安思予恢复功名的事,其中肯定少不得胡沁华的斡旋,也依然鼓励他、支持他参加荐考。
她与胡沁华的事,是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事。
这一点,她明白,胡沁华更明白。
而安大哥,不能跟着她,被埋没一世,甚至因为她,受到胡沁华的迫害。
果然,那一次的荐考,便如一张投名状,安大哥一应试,自然就会被胡沁华视作投诚,再加上他与她从小的情谊,他对她的恩遇,胡沁华想要扶植他成为自己的心腹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况且,她对安思予还有着无尽的亏欠与愧疚之心。只要安思予跟着她,她自然会用她的方式,尽力的报答他、弥补他,为他加官晋爵,助他一路升腾。
由此,商娇可以想见,只要有胡沁华在,此后安思予的人生,便会官运畅通,荣华富贵。
她,可以放心了。
想到这里,商娇浅笑着,再抬头看向安思予时,队伍却已去得远了,再也看不到。
商娇嘴角含笑地转身,却正好撞见高大嫂担忧的眼神。
“娇娇,当真要如此做吗?”高大嫂轻声的问。
……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300、勇气
300、勇气
安思予这一去,便很晚都不见人影。
新官入朝面圣,自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应酬,商娇早料想到安思予会晚归,遂与奶娘带睡了诺儿,又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又用小炉煨水温了酒,便一直坐在小院中独自等他。
她等着他,看夜色笼罩大地,天边半月斜挂,星子闪烁,一直到夜阑人静,万籁无声。
刚入春的天都,夜里还很凉,寒风吹过,连背心都能感受到瑟瑟寒意。
可商娇却独自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面对着一桌酒菜,静默着,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些她与安思予一路走来,所经历过的许多事情。
初见时他的失意与落拓;被常喜攻击与谩骂时,他在心里竖起的寒冰,小心维护着自己仅有的一丝尊严;她努力学习这个这个时空下的知识,练习书法时,他不遗余力的教导;她初入王府时,他的叮嘱与担忧;她与陈子岩相知相爱时,他为了她的幸福,竭力的成全与力劝;商行被劫,她受高小小误导,执意一路去追寻陈子岩时,他不离不弃的守护,宁愿放弃生命也要保证她的平安;她受伤回家时,他将她拥在怀里,轻声的安慰与支持……
这些事,太多太多了。
多到商娇蓦然回首,才发现他与她之间,已拥有了那么多的温情与回忆。
这些温情与回忆,早已镌刻在商娇的心里,骨髓里,血液里……
这一世,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就这样坐在小院中,等着他归来。
小院很安静。失了安大娘的切切叮嘱,失了常喜气急败坏的唠叨,安家的小院显得有些冷清。
但她依然在等,等他归来。
终于,门外终于响起一阵敲门声。
在几名宫中内侍与禁卫军的陪同、护卫下,安思予终于回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换作了一袭淡蓝绣锦云仙鹤的官衣,还披了一件月白嵌白狐毛的大氅,身上虽有淡淡的酒气,却依然气度风华。
在依礼与内侍与禁卫告别之后,他转过身去,看着身后听到动静,前来为他开门的商娇,温润清朗的笑着,轻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边说,他边拉过商娇的手。只觉触手处一阵沁凉,不由微微蹩了蹩眉心,“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说着,他便要去拉系在颈上的大氅地系带,想脱下大氅为商娇披上,却被商娇轻轻的制止了。
“别动,”商娇笑道,仰头看他,“让我好好看看大哥。”
说罢,她果真开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认真打量起安思予来。
安思予见商娇看得认真,不由失笑,轻声问道:“不过换了一身衣服而已,我还是我,有什么可看的?”
商娇闻言摇了摇头,俏笑着回他道:“这不一样。”
说罢,她敛了笑,走近他道:“我与大哥相识之初,便知大哥志向高远,非常人可比。只这几年大哥失意,我也总没机会见识大哥身穿官服的样子。直到今日,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说着,她又将安思予今日的模样看了几遍,似要拼命记住他的模样似的。
直到收回目光,商娇才伤感地叹道:“只可惜,安大娘却未能看到今日大哥信马游街,受万人瞩目仰望的盛况。不然,她不知有多开心……”
提及安大娘,安思予的眼光也黯了黯。但他很快缓和了情绪,捏了捏商娇的手心,反倒宽慰她道:“娘……她在天上会看到的。我相信,她一定会为我感到开心,感动骄傲的……”
商娇也点了点头,“嗯。一定会!”
安思予遂笑了笑,拉了商娇的手往前走。刚经过花圃,便看到前面石桌上布满的酒菜,安思予愣了一下,遂恍然大悟。
“原来你一直在等我,是为了为我庆贺?”
“当然。”商娇仰头,向安思予嫣然一笑,道,“我答应过大哥,要等你回来庆祝,就绝不食言。”
“傻瓜!”安思予摩挲着商娇冰冷的手心,心里微微有些疼,却又有些微微的甜。“你怎知我今日何时能回来?咱们来日方长,换作明日不也一样?”
商娇闻方浅笑,不语,只拉了安思予的手,让他坐下,又进了厨房,将一直温在炉上的酒拿了出来,亲自替安思予斟满,这才在他面前坐定。
举了酒杯,闻着酒中清冽的甘香,商娇向安思予笑道:“来,大哥,我敬你一杯。恭喜大哥不仅一雪前耻,更是一偿所有人的心愿,入仕为官。在此,我祝大哥前程似锦,秉笔忠直,成为一代忠臣良相!”
“好!”商娇这段话直说到安思予心里,令他不禁脱*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刚放下酒杯,商娇又赶醒执壶替他满上,又道:“这第二杯酒,我要感谢大哥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在我失意时对我不离不弃的守护,若没有大哥,便没有今日的商娇。大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