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睿王仔细打量商娇神色,见她只默不作声,心中顿时一紧。
“娇娇,你……若有需要,不若将孩子交给我,我会替他找到一户好人家收养,好吗?”他犹豫地问,心像被什么揪住一般,愈发紧张。
却见商娇摇了摇头,轻声却坚决地道:“再好的人家,孩子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会尽心相待。倒不如我自己看顾,来得放心。”
睿王顿时觉得喉间一哽,头大如斗。
“不行,我不同意!”睿王沉声低吼,焦急与担忧溢于言表,“娇娇,你还年轻,尚未嫁人,若身边带着一个孩子,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商娇径直打断睿王的劝诫,脸上却满是坚决,“现在,我只顾眼下。陈子岩是因我而死,他的孩子,我绝不会放任不管!”
睿王的嘴张了张,却再说不出劝告的话来。
“好,我明白了。”半晌,睿王低声应道。
商娇想了想,又问:“对了,阿濬,我想请教你,高氏一族获罪已是既定之事,但若高氏一族中,有一寡妇,丈夫已逝十年,无子,且与太后之事无涉,此人可否赦免?”
睿王敛眉沉思,“寡妇?无子?其夫既已死去十年以上,且其又无子,自然可不视作高氏一族之人。按律可赦。”
商娇心下大定。想起当日在米铺被辱时高大嫂的帮助,廷尉署大狱中高大嫂的殷殷关怀,如今总算可以报答,不由心下稍有宽慰,遂忙将高大嫂的事告诉了睿王。
睿王得知此事后,也赶紧唤来家奴,令其前往廷尉署查证此事。一旦查实,便责令廷尉署按赦免论,俱报朝廷。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商娇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她抬起头来,向睿王缓缓道:“如此一来,第二件事也解决了。接下来,便是第三件事了。”
“嗯,你讲。”睿王淡声应她,顺手执壶,再往自己的杯中续了些热茶。
“请阿濬,放我离府归家。”
商娇声音不大,却成功让睿王执壶的手顿了一顿。
放了茶壶,睿王低头,眼睛直视着杯中的茶水,静默片刻,轻声问道:“为何要回去?王府不好吗?”
说话间,睿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商娇抿抿唇,低头想了想,轻声道:“我自在随意惯了,王府再好,终比不过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睿王失落的笑了一下,淡声问道,“安思予的家,何时成了你的家了?”
商娇愣了愣,继而苦笑。
是啊,安宅只是安大哥的家,她只是一个租客而已,何曾有过自己的家。
但她知道,她总会有家的。
那个家里,会有母亲,也会有孩子。
所以商娇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看着睿王。
睿王在商娇的注视下,终沉不住气,将手中的茶壶放到案上。
“娇娇,你有没有想过,待在王府,你终是安全的。但若出了王府,若胡……她要杀你,你怎么办?”
商娇垂眸,轻轻掰弄着自己的手指,好半晌,她轻声道:“她不会。”
经了此事,胡沁华虽怀疑自己的身份是她向睿王透露的,但睿王本就握有实据,所以她的怀疑,终归只会是怀疑。
更何况,商娇始终没将她最关键的秘密,向睿王透露半分。
那就是太子元宸的真实身份。
商娇若一旦袒露此事,皇上便是与胡沁华再相爱、再亲近,只怕也容不得这个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来承继大魏的江山社稷。
更有甚者,皇上会因胡沁华的欺骗,从此不再宠爱于她。
当然,商娇也相信,胡沁华既敢向陈子岩动手,事前一定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这件事成为自己的把柄,落到商娇手里。
但这个秘密,毕竟牵涉到悯儿这个甫一出世便没了娘的可怜孩子,商娇心中不忍,所以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也未将此事向睿王吐露。
胡沁华与睿王交手之初,必然对睿王有过一番试探,且已知道商娇并未碰触这根她最后的底线。
否则,她可以悄声息地料理了陈子岩,自然也可以无声无息地将她处死在狱中。哪里还会放她平安出得廷尉署?
可以说,陈子岩的死,仅仅是胡沁华对她一次最严厉的警告。
更何况,现下正是最敏感的时期,睿王连太后的死都不再追查,可谓已忍到了极致。胡沁华也不敢在此时杀她,来撩拨睿王敏感脆弱的神经。
所以,商娇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可睿王却不知商娇的这份自信从何而来,他偏头看了商娇一眼,带着审视与探究:“你便这么了解她么?”
商娇浅淡地笑了笑,低头避过睿王的目光。
睿王略一思索,也哼笑一声。“也是。她知道此时你若死了,我必知道是她做的手脚。且若你死了,此次我必不会再这般隐忍下去。”
商娇点点头,算作回应。
睿王转眸看她,眼神幽幽:“可是……娇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留下,留在我的身边。当日,你分明已经答应过我,你会嫁给我。就算当日你是为了陈子岩,可我是真心的……”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263、慰心
263、慰心
商娇闻言,叹息一声,却不避睿王的目光,轻道:“阿濬,你错了。我想救子岩不假,可那一日我答应你时,确是真心的。”
她迎上睿王陡然变亮的目光,无奈的一笑,又继续道,“那时,你尚不知胡沁华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那些内情。我怕你蒙在鼓里,被人算计,会如太后一般,纵然精明一世,却依然被她善良无害的模样所蒙骗,从而落入她的陷阱之中。阿濬,我想保护你,想时刻提点你……
当然,答应你的原因,也是因为我自己。我知道她太多的事情,我也怕她有朝一日,会想要取我的性命。我很害怕。所以,那时你说你娶我,我便同意了。
可如今,时移事易。阿濬你已知胡沁华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的阴谋与算计,自然会小心提防,处处谨慎;短时间内,胡沁华也不会再对我出手,你我暂且安全……更重要的是,经了子岩的事,我现在已无心男女情事,只想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有一日,算一日。若真……若真到了逃不脱的那一日,不过也是闭目一刀,很快便过去了。”
商娇说到眼处,看着睿王怅然一笑,“所以,阿濬就不要再为我耗费心神了罢。你依然做你的王爷,我依然做我的散淡闲人。我们依然是朋友,好吗?”
睿王面色平静地听完商娇的话,眸中便蒙上了一层忧伤,浓郁得化也化不开。
“这么说……我还是错过了么?”他低下头,嗓音低哑,似在问她,也似在问自己。
许是他落拓伤怀的神情感染了商娇,商娇的心忍不住也瑟缩了一下。
她默默站起身来,退开两步,跪在睿王面前,一字字郑重地道:“王爷大恩,商娇永铭于心,今生今世,不敢或忘。日后王爷但凡有何差谴,商娇必当竭尽全力,涌泉相报。”
说罢,她重重地磕下头去。
睿王怔怔地坐在案后,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女子,只觉心如破洞,有风忽忽而过,空荡荡的疼。
这个女子……
他到底还是求而不得。
太多太多的事,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令他与她如隔迢迢银河两端,遥遥相望,却终不能相亲。
从前那个令他喜欢、欢喜的她,是如此欢乐跳脱,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只要有点好吃的,就不知何谓忧愁。
却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欢乐少女,竟变得如此单薄孱弱,消瘦萎顿,满心伤痕。
他如何还能再逼,又如何还敢再逼?
所以,他起身站起,从案后绕到她的身前,蹲身下来,满怀怜惜的看着她。
缓缓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刘海。
他知道,刘海之下,是她额间那虽已痊愈,却依然难去的疤痕。
犹如她心上的伤痕,虽然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但那道疤痕,却依旧永远地刻在了她的心上。
现在他所以为她做的,就是尽量平息一切,静待时间过去。
或许有一日,她想通了,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他终会在这里。
等着她。
所以,他将她扶起,轻缓地、祈求地道:“好。娇娇,我不逼你。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若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好不好?”
商娇抬眼望他,但见他眸中前所未有的温柔包容,心中不由一酸,感动在胸臆间蔓延。
“好。”她轻声许下承诺。反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虽然她知道,那一天,也许永不会来。
事既已议定,睿王正欲送商娇出静思斋,忽有家奴急匆匆跑来,与站在外间的刘恕俯耳说了几句。刘恕闻言,眼光闪烁一下,立刻转身向正跨出静思斋的睿王禀道:“回禀王爷,府外有个自称叫安思予的书生,想要求见商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