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商娇抑下心中悲愤,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她垂了眼皮,扯出一丝浅浅的嘲意,又道:“其实,此事若说到底,兴许胡沁华最该怪的人,反倒是我。若当日在西芳庵,她不是为了救我答应你入宫之事,之后这一切,兴许便都不会发生,她的父亲冯老伯也不会死,她依然会是那个温柔、娴静,只想一心侍奉佛前的穆颜……”
回忆起往事,想起曾经与穆颜的交浅言深,商娇颇为伤感。
轻轻抬袖一拭眼角,她继而又道,“所以,这件事,我思前想后,也只有我来顶罪,才是最妥贴的。
胡沁华于我有救命之恩,她也时刻惦记着,害怕我将她和悯儿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而陈子岩也对我有恩、有情,这些我亦不能辜负……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由我出面,顶下毒害太后的罪名——一旦我死了,子岩便能得救,胡沁华也能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高淑妃与高氏一族,太后已殁,舒氏一门没落指日可待,高氏没了靠山,又经此一役,自然再不会是你们胡氏的对手。只要胡沁华继续得到皇上庞爱,稳坐贵妃、太子生母之位,将来必位尊权重,甚至母仪天下。届时,她想如何处置高淑妃及其身后的高氏一族,不过她兴之所至的一句话而已。所以……”
她看着胡沛华,从容中带着无比的郑重,甚至还些小小的哀求,“胡沛华,我请求你,请求胡贵妃,以我一命相抵,放过陈子岩一家吧!”
说罢,她自床上起身,第一次向着胡沛华重重跪下,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胡沛华紧蹩双眉,听商娇说完,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谓然长叹。
“看来,所有的事情,你倒是分析得透彻,也想得明白。”他摇头叹道,看向商娇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泛出一抹不忍之色。
“可商娇你是否想过,人都只有一条命,你这样舍弃自己去保全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这样做值得吗?”
届时,她死了,不过一具枯骨,埋在地里遭受虫咬鼠噬;而她救下的人,却有妻有子,继续享受着自己平静安逸的人生……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48、牢狱
248、牢狱
这是胡沛华心中最为疑惑不解的事。
爱一个人,难道真要以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他的幸福吗?
商娇闻言便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朝花初开,美丽而温暖,却又有着欣慰与满足。
“胡沛华,你是知道我的。我怕痛,怕死,胆子也小……但陈子岩于我而言,不仅是曾经的恋人,我所爱的人,更是对我恩重如山的恩人!为他而死,我不悔。”
是的,不悔。
况且,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或许,一旦她死了,她的魂魄便能回到现代,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里……
到那时,她依旧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OL,一个单纯的,只知道与朋友吃吃喝喝的小姑娘,一个还靠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即使不在身处同一时空,即使相隔千年,但她还活着,他亦能安好地度过自己往后的人生岁月……
这样一想,死对她言,便不是那么可怕与恐怖的事情。
所以,她不后悔。
胡沛华紧盯着商娇的面庞,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胆怯后退的模样。但许久之后,他才挫败的发现,原来商娇当真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知道,自己已经劝不回她。
他慢慢退,再慢慢退。
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敢想象,究竟是如何的深情,方才能一个女子如此情之所至,悍不畏死?
他只知道,在她的笑容面前,他的心在动摇。
他甚至一时间觉得,当初胡沁华一为动摇高氏,二为惩罚商娇,而将陈子岩卷入这场不见硝烟,却杀机四伏的战争中,当真是个无情与错误至极的决定。
思及此,胡沛华摇头苦笑。
他从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也有如此心慈手软,犹豫不决的时候。
忽而被这种感觉一惊,他这才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强令自己硬下心肠,当断则断。
现如今,不是该顾惜商娇的时候。
此事重大,况其中尚牵连着几方角力,无数人也牵涉其中……
岂是商娇凭一人之力可扭转为之?
此事,只怕还得待他入宫与胡沁华商榷之后再做定夺。
是故,再睁眼时,他眸中已是断然的无情。
一手托住商娇尖尖的小下巴,他强迫她看向自己,沉声笑道:“好。你既如此高义,我便成全你。”
说罢,他狠狠甩开商娇的头,几步跨到大门处,拉开门,大吼两声:“来人!”
听到胡沛华唤人,早有侯在门外的公差紧步跑了过来,低头垂耳,敬听吩咐。
胡沛华便指了指商娇,吩咐道:“将这个人犯带入牢中,严加看管起来,听凭我日后处置。”
廷尉署所设监狱,与府衙不同,因专门关押事涉大案或皇家的犯人,所以越发显得森严肃杀。
商娇被两名公差押解着过了前堂,在堂口右角处有一监门,内有一照壁,一入监门,又接接连拐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接着是一条约一米多宽的通道。两边是两排低矮的监房,关押一般的杂犯;通道尽头,往东拐直角弯是内监所在,专门关押死刑重犯。内监是四合院形,东西南三面是普通式监房,北面有两幢无窗窑洞式监房,便是关押着死刑待解女犯的女监。整座大牢阴森幽暗,潮湿无比,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霉烂腐臭的气息。
商娇被两名公差押解着交给了看管女监的牢头,又被牢头骂骂咧咧的推搡着除了一切身上衣物,换了囚衣,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入女监。
女监中关押的犯人无一不披头散发,浑身肮脏恶臭,有的甚至状似疯癫,见有人来,竟从碗口粗的圆木围成的监房中探出手来,企图来抓商娇,直吓得她啊啊乱叫,却被牢头用铁棍使劲殴打,痛得哀哀直叫,不得不缩回手去,老实缩在墙边。
看到这一切,商娇心里原本的那点勇气早已荡然无存。
又惊又惧的商娇被关入一间满是潮泥与腐臭稻草的牢房内,听得牢头落了锁,她一个人静静地环住自己的身体,倚了长满青苔的黑墙坐下,听着远处几声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哭喊,低声咒骂,不由吓得瑟瑟发抖。
她从不知道,古代的监狱,竟是如此的肮脏破败,不见天日,阴暗潮湿。
在这里,人已不再是人,只是任凭牢头打骂的牲畜,没有半点尊严可言。
难怪古时便有人云,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
这牢房,便是人间地狱!
正想着,商娇忽然听到几声“吱吱”的叫声,她抬头循声一看,借着阴暗的光线,方才看清墙角处竟有三两只硕大的老鼠,正倚了墙根向自己跑来,立时吓得尖叫一声,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哇,老鼠啊!来人,快来人!”
她扑到门边,隔着缝隙,大声唤着牢头。
可无论她如何叫唤,却依旧不见牢头的踪影。
倒是与她隔着圆木围成的另一间监房里的人听了她的叫声,忽然站起一人,向她扑了过来,一声惊唤:“商娇?商姑娘!”
商娇原本进来时,便瞧见与自己相邻的监牢里,也住着两个披头散发,身穿囚衣的女人。只牢中阴暗,她尚未注意两人相貌。如今听一人唤她名字,不由转头定睛一看,也是大惊。
“高大嫂?你怎么也在这里?”商娇大叫一声,扑上前去,隔着牢房的空隙,紧紧握住高大嫂的手。
见真是商娇,与高大嫂同一监室的,原本一直朝里而卧,辨不清面目,却显得腰身肥胖的女人突然动了动,忽而也朝这边冲了过来。
“商娇?怎么是你?你怎么也进来了?”那女子冲着商娇大声叫道。
商娇听着此人声音耳熟,待看清此人,不由心头巨震。
“高小小?你也在这里?”
她还只道是个腰身肥圆的胖妇,却不想怀孕五旬的高小小竟也被关押在了这里,还与高大嫂一个牢房。
见高小小在此,商娇遂想起一件要紧事,急急问道:“你们都被关在这里,那东家呢?东家是不是也被关在这里?”
此时此刻,商娇内心深处,又升腾起了一丝希望。
若陈子岩也被关在此处,她可否经由他人,去向他问询青玉的下落?
亦或者,高小小是一直跟在子岩身边的人,若她能知晓那块青玉的下落,她再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让他人帮着寻到青玉,那他们也许便都不用死了!
可她话音刚落,高小小却沉默了一下,继而突然大怒。
“到了此处了,你竟还惦记着子岩哥哥,商娇,你不要脸!”她边骂,边伸出手来,狠狠地挠了商娇一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