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之前当学徙的经历,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师带徒是最好的招收人员的方式。
但自从前几年老东家故去,新东家当家做主,便一味改革,在将茶行的生意带入了一个新的台阶后,便将账房的人员问题提上了议程。认为师带徒年限太久,不利于茶行扩张所带来的管账人才增长,竟借着此次欲在城南开新铺之机,广招管账的人才。
这便如同扇了王管事一巴掌,将他以前的招人方式全盘否定了一般。这多多少少令王管事有些不痛快。
而此次来应工的人,管账的素质也着实太低。
就说刚刚出去的那一批人,有的连简单的术算都有问题,有的术算倒是过得去,但一看到账目就晕头,连收支借贷都拎不清……
各种各样的问题,让王管事对东家的这个决策更加不满。
这些人,没有经过严苛的师父的带领与培训,哪里能够轻易胜任账房一职?
且账房一职,本就关系着银钱与生意往来,届时若出了什么问题,可如何是好?
更不用说品德、思想方面的教化问题……
东家啊,终归是太年轻,想问题难免太简单了些。
但饶是如此,多年来培养出的对茶行的忠诚以及素养,令王管事还是勉力支撑着看着眼前的这一群年轻人来参与考试。
待一众人落座后,他点点头,让身边的一位管事抱了一摞卷子,开始分发给众人。
商娇拿到分到的卷子,打开一看,立觉得头皮发麻。
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地,竟全是账目的往来明细,皆是繁体的中文数字,有收有支,若不细看,很容易忽略或出错。
果然,拿到试卷的其他人一看到这些复杂的账目,纷纷侧目,犹疑。
这时,只见王管事缓缓站起身来,双目微闭,慢慢悠悠地道:
“诸位,眼前的试卷,便是你们今日应试之题。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便是在三柱香之内,要求诸位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把账目的收支总额罗列出来,速度快者、精确者为胜。”
此话一出,考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王管事也不理,只一扬手,一旁的另一位主考便从己旁的一张矮几上抽出一根细长的香来,凑近烛上点燃,插入香炉中。
“诸位,现在可以开始了。”王管事宣布。
话音刚落,但见一瘦小的年轻人高高举起右手,两片八子胡在他唇边很是显眼,虽然他的声音故作低沉,但听着仍有些尖细,显得此人有些孱弱。
“先生,可以多给我一张纸吗?”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24、录取
24、录取
王管事诧异地看了看那个年轻人,案上已有一张现成的白纸,足已够用,他不知道他还要纸干什么。
但这个要求并不在不借助任何辅助工具之列,王管事也乐得成全。
一扬手,让刚刚发卷的管事又多拿了一张白纸给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纸,很恭谨地抬手,行了一礼。
然后落座,开始运笔如飞。
考场内,顿时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
百无聊赖间,王管事索性站起身,走下台来,开始巡视各位考生的答卷。
第一位考生,见到他行至自己身边,顿时急得面红耳赤,汗如雨下,下笔的手抖索得连笔也快握不住了;
王管事皱皱眉。
第二位考生……还不如第一位呢,一开始就算错了!
王管事摇摇头。
第三位考生……唉!又是一个收入与支出都没拎清的。
王管事叹了口气。
如是者,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一番巡视下来,王管事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快要精神不支了。
东家啊东家,你这是给我老王出难题啊!
这些人,不经历一番磨练,如何能招至我们陈氏麾下充任管账?
王管事这样想着,走到第十七位考生的身边——那个刚刚要纸的年轻人。
他正运笔如飞,似乎在努力的运算着什么。
已觉无趣的王管事本想一走而过,却又觉好奇这个年轻人要多余的纸做甚,故便也往他的试卷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王管事的眼便顿时直了……
只见一张纸上,那位年轻人划出许多的横线与格子,仔细一看,那些横线的数目,竟与卷子上的账目明细数目相等,每几个小格为一项,上书着借、贷二字。
而格子里,则填满了一些王管事奇怪的符号。
更奇怪的是,那奇怪的符号有的填入“借”字格,有的填入“贷”字格……
待这些横线上的格子都填满了,那年轻人又将这些奇怪的符号誊写在多余的一张纸上,填完后便划出一条横线,又在横线下写下另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年轻人,在干什么?
王管事越看越惊疑。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未遇到过如此奇怪的人,如此奇怪的事……
莫非,这年轻人被这试题吓魔怔了?
正感莫名其妙时,却见这年轻人已开始在卷子处的最末端,用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工工整整地填上每一个数字。
填写完毕后,再移至卷子最上端,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商蛟。
然后,王管事便惊异地看着这个叫商蛟的年轻人将桌上的两张纸一收,站起身来,捧起试卷,现着他及上座的各位管事躬身一礼。
依然是细细弱弱的声音,却不卑不亢地道:“各位先生,小的已作答完毕。”
考场上一片哗然。
各位正奋起作答,焦头烂额的应试者的吸气声、交头接耳声响成一片。
王管事扭头看向上座的各位管事,见他们也是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而几案上,那计时的第二柱细香,此时正好燃尽……
王掌柜不可置信地一把从商蛟手里扯过试卷,直接看向最后的答案——
竟然全对!
不可思议,当真不可思议!
看着这张卷子后的答案,王管事手竟然莫名的发抖。
如此繁复的账目明细,便是他王管事自己,在不借助算盘等计算工具的情况下,要想在两柱香的时间内完成,也是有些难度的。
可这个看上去又矮又瘦的年轻人,却做到了。
他怎么做到的?
压抑住心里的惊涛骇浪,王管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风平浪静。
将卷子折好,他瞟了一眼眼前这个叫商蛟的年轻人,淡淡道:“你留一下。待考完试后,诸位管事要问你话。”
商娇低头很恭敬地应了,举步离开了考场。
商娇无所事事地在商行的廊外等了一会儿,考试便结束了。所有应试的人从考场鱼贯而出,与商娇擦肩而过时,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矮小的年轻人。
商娇淡定从容地立于一旁,待所有人都离开了考场,才又折回考场,重新站在了几位主考的管事面前。
此时,王管事已拿着商娇的试卷细细看了几遍,又让几位管事互相传看了一番。
待商娇再次进来之时,大家都惊讶与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眉目不动,看上去很是淡定从容的年轻人。
见他站定于案前,王管事率先发了话:
“商蛟,你今天的成绩很优秀,不仅符合我们要求的速度快,而且答案也非常准确。我们陈氏茶业的账房内,现在也很缺少你这样的账房先生……但是我们几位管事都很好奇,在不借助算盘等计算工具的情况之下,你是如何做到这样快而准的算出答案的?”
说完,王管事又想了想,放低了声音,继续道,“我方才在巡视考场之时,分明看到,你在那两张稿纸上,写下了许多奇怪的符号,还划了许多格子,未知那又是什么?……王某不才,从未见过这些东西,因此在此斗胆向你请教。未知可否指点一二?”
说罢,王管事竟站起身,向着商娇拱手一礼。
商娇忙还了一礼,待重新立定,方才刻意压低声线,缓缓道,“王管事言重了。商蛟不敢说指教,只是在做账一事上,商蛟原确也有些自己的独特之法,在此可与几位管事探讨一下。”
说罢,他向王管事又讨要了一张纸,径直转身,走到方才考试的矮桌处坐下,开始动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诸位管事好奇,上前细看。
但见在一张纸上,商娇依次写下了零至九的繁体数字,又依次写下了九个王管事刚刚所见过的几个奇怪的符号。
“对对对,”王管事指着纸上的符号,叫道,“就是这些符号……这是什么意思?”
商娇抬起头望向众人,道:“这是阿拉伯数字。是小的早年间,在一本书上看的到的,关于数字的不同写法。这是零,这是一,如此类推。”
她边将阿拉伯数字指给大家看,边讲解道,“大家不要小看了这些数字,它们在运算中有大用。就比如,如果我们用我们的方式书写一个一百二十三,”她边说边在纸上用汉字写下这几个数字,“大家看,这中间的百与十,便需要我们用字来连接。但是,如果我们换成这种数字,则只需要写成123即可。这就大大简化了我们在做账时,由于长时间看着数字头晕眼花而发生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