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主子还是自家的高明!
胡沛华换完衣服,重新梳洗打扮好出得房时,便见商娇换好了宫女衣饰,坐在胡府大厅之中喝着茶,悠哉游哉地翘着小腿等着他了。
反正就像她所说,反正她的命如今已捏在他的手里,她当真是万事不惧了。
胡沛华便就这样看着她,不由得心里一阵怪异的感觉便涌上心头。
这个女人,初初见面,明明如此弱小,如此怕死……
可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却几次三番敢与他为敌,与他做对,甚至不惜与他动手!
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哪里来的这么巨大的能量,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悍不畏死?
她这番模样,竟让他不禁从心底对她升起一种敬佩,一种怜爱的感觉。
他突然想知道,若有朝一日,他也成为了她生命中想要保护的人,是何种滋味?
只可惜,这种想法,只怕永远只能是奢望吧。
因为,在她的眼里,他是强者,是为了保护自己胡氏一门荣耀,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狠毒之人!
可她哪里知道,他与她,何尝不是同一种人。
拼命的保护自己在乎的东西,在乎的人。
可是,他却走不进她的心,永远。
所以,他闭闭眼,再睁开时,已只有绝然。
将她拉上马车,再次向着目的地出发。
她是胡沁华要的人,也是对胡家有用的棋子。
如此,而已。
这一次,他与她各踞一隅,相安无事。
刚刚那一架,两人打得痛快淋漓,酣畅尽兴,各不服输。
所以这一次,他聪明的选择不再去逗惹她。
而她也累了,上得车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擦黑,马车停在皇宫后苑独辟的一处小阁楼处,守卫森严,胡家的马车却可以轻易穿行其中,也不见侍卫上前盘问。
商娇下得马车,便见宫女清风早已迎了过来,向胡沛华与商娇行了个礼,笑道:“贵妃娘娘刚还念叨着姑娘,姑娘便到了。”
边说,边留了胡沛华在原地等待,将商娇往阁楼上引。
商娇抬头看那阁楼,只见那阁楼不大,拢共不过三层,却端得雕龙绘凤,尽显华贵,居中门上匾额上书“凤栖阁”,便知是如今胡沁华所独居之处了。
清风好事,看商娇四处打量,遂笑道:“姑娘许是不知,贵妃三月前,因怀着身孕,皇上怜惜,又恐宫中人多事杂,惊扰了贵妃,便修葺了此处,特许贵妃在此产子,并在此居住,不必回宫了。姑娘日后来此走动,也方便些许。”
清风说得轻描淡写,但商娇还是听得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在此产子、居住,又有专人保护,想来大魏的皇帝已是极看重胡沁华及那孩子,生怕他们母子会出现任何意外,所以才会将他们特意的保护起来。
如此一来,也确实给了胡沁华时间,去宫外找寻令她满意的孩子,避开宫中耳目众多,带入宫来冒充皇子。
所以商娇当下也不言语,只任由清风带路,入得楼中,见到正在二楼屋中摇晃着小木床,哄着床中孩子睡觉的胡沁华。
强捺住自己想要扑到那小床一看孩子的激动情绪,商娇上得前去,行了大礼。
“民女商娇,拜见贵妃娘娘。”她尽量平心静气地道。
胡沁华忙从小床中抬起头来,示意商娇噤声,又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商娇这才走近小床,看向那睡在里面的婴孩儿。
但见一个孩子盖着百家被,白白嫩嫩,虎头虎脑的模样,很是可爱,也极是眼熟。
此刻,孩子正憨睡着,藕臂般的小手上,还抓着一只精致的拨浪鼓。
而那孩子被子下亮出的右脚板,果然有着状如北斗的七颗红痣,形状模样,均是商娇所熟悉的。
悯儿,果然是悯儿!
看到这一幕,商娇眼一酸,便有泪落了下来。
情不自禁地,她伸出手,想要去碰碰他久违的小手小脚,摸摸他嫩嫩的小脸……
可刚伸出手去,一只染着凤仙花汁的白玉纤手便自空中截下了她。
商娇含泪抬头,便看见胡沁华向她指了指门外,轻声道:“宸儿正睡着,我们出去聊。”
商娇便收回手来,看着胡沁华起身,俯到悯儿的额头上亲了亲,慢慢踱下榻来,引了她向外走去。
商娇恋恋不舍地看着悯儿憨睡的小脸,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胡沁华出得房门,又跟着她上得三楼,终在一间燃着灯的房间门口停下,推门入内。
房间内很古朴,鹤形铜灯燃着白烛,照得房间亮如白昼。陈设却很简单,一榻一案,却都是由名贵的金丝楠木雕刻相楔而成,透着低调的华丽。
示意商娇阖上房门,胡沁华方才向她笑道:“妹妹,来,过来坐。”
说罢,她伸出手想要拉商娇,却被商娇手臂一晃,堪堪避过,抗拒的意图明显。
胡沁华便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眸光中闪过一丝失落。
未几,她扯了扯唇角,清浅地,又带着几分苦涩地开口,“看来,妹妹到底还是对我生了恨了。”
商娇很想按照安思予之前告诫她的话,就此移开话题,很想口是心非的说不是……
可是安大娘的死,尔朱寨的大火,那轻飘飘便死去的数百人……
这些,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底,令她心生愤懑,已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
所以她忍了又忍,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激越与愤怒,开口控诉道:“为何要杀安大娘?胡沁华,难道你忘记了吗?在你还是落难的孤女,在你身陷困顿,在你几次三番涉险之时,是谁不惜自己声名尽毁,不惜自己被人打残肢体,拼却了性命,也要救你出得危难了吗?
可你呢?你便是这样报答你的恩人的吗?在你入得宫来,受尽帝王恩宠之时,却反首过来,杀掉了与他相依为命,辛苦半生的母亲,生生陷他于痛苦自责当中!胡沁华,你这样做,于心何忍?”
胡沁华听着商娇的控诉,也觉字字剜心,“我没有!”她急声道,摇着头,几乎不知所措,只想辩解。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安大娘!大娘的死,只是个意外!我……我明明还嘱咐了大哥,务要确保大娘的周全!就连他们动手的时机,也是选择在醉倚楼闭馆休息的时候,就是想要避开大娘的……连大哥也没有料到,安大娘会在那天,那时突然闯进去……她平素那个时辰,明明都是在家休息的,为何偏偏就那天,为何偏偏就那么巧……”
胡沁华说着说着,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安大娘对自己的照顾,不由得也红了眼眶。
那时候,她年纪尚小,鸨母请人来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若练得不好,便得挨训挨打,关在柴房中饿饭。
每每这个时候,楼中的姑娘们总是拿她当笑话看,而那些恩客与龟奴,更不会对她一个小姑娘有丝毫同情,听着她被打得惨叫连连,反倒一群人聚在一起,磕着瓜子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整个醉倚楼里,也只有安大娘,总会心疼她,总会趁人不备,悄悄从窗棂处,给她塞进来一个馒头或包子,然后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狼吞虎咽,眼中总是充满了慈爱与怜惜。
那些漫长的、难熬的黑夜,安大娘与安大哥,给予了她如亲人般的温情与温暖。
卷四 情海腾,陡生波,心字到头终成缺 183、食杀
183、食杀
那不可多得的温暖,也曾温暖了她曾经冰冷的心,曾经孤寂的夜。
所以,无论是如今授意胡沛华族杀梁富户,还是火烧醉倚楼,她都不曾想过要伤害安大娘、安大哥一丝一毫。
所以,当得知安大娘死于醉倚楼的这场意外时,她也全然迷蒙,无措了。
是哪里出了错?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而商娇总算给了她答案。
面对胡沁华的自责与疑问,她泪盈于睫,轻道:“你只道为何事情偏有这么凑巧,殊不知正是因为安大哥怀疑梁家的灭门惨案不是意外,而是你与胡家为掩盖你的身份所做的局,所以他害怕你们不会放过醉倚楼,特意嘱了安大娘,让她做完最后一个月,就不要再去醉倚楼上工!
那一天,安大娘本是去楼中找老鸨结算工钱的……只一日,只消再过一日,她便能结束一生的操劳,好生的在家休养,安享自己的晚年……可这一切,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说到此处,商娇潸然泪下。胡沁华再也经受不住,也蓦地跌坐在地,泪水纷至而下。
“大娘,大娘……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只是不想……不想有人再认出我来,不想自己的命运再被人拿捏在手里而已……”
可是造化弄人,竟至如斯境地。
这便是命运吗?
曾经疼爱她的大娘,曾经视作亲人的人,竟是她亲手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