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儿抬头看着墨蓝褪去愈发清朗的天空, 眼角微红,他喃喃轻问:“父王, 母妃真的会记得孩儿吗?”
齐晔牵着轩儿慢慢前行, 闻言紧了紧握着轩儿的手,柔声安慰轩儿:“你是你母妃在世间最为珍贵的存在。你母妃定会一直护佑着你, 惟愿你此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轩儿眼睑微颤, 轻轻应了声:“是,孩儿定当勤勉进学,不负母妃期望。”
齐晔见轩儿如此, 心中轻叹,温声问轩儿:“轩儿拜祭母妃时,可曾与你母妃许愿。”
轩儿微低着头轻轻抿了抿唇,瓮声回话:“嗯,这是轩儿头回诚心与母妃许愿,父王, 若是母妃不喜轩儿所想, 那母妃还会帮我吗?”
齐晔低头看着轩儿乌黑的发顶, 微微笑言:“轩儿所思所想,亦是你母妃挂念之事,你母妃在天之灵, 定会助你达成所愿。”
轩儿抬头满怀期盼的看着齐晔,有些犹疑:“不论轩儿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齐晔微挑眉尾,问轩儿:“轩儿想做什么?”
轩儿眼神轻闪,视线随着不远处迎风飘落的花瓣流转,看着远处那渐渐清晰的熟悉身影,轻声笑言:“只是孩儿的小心思而已,父王便准了轩儿留些秘密可好?”
齐晔顺着轩儿看着前方安安静静等候的陌琪,在徐徐秋风中温雅浅笑。
陌琪今日里着一身素青色齐腰交领襦裙披素色银丝细绣如意葫芦纹薄斗篷,头饰仅配了一枝镂刻如意福字白玉簪,素雅淡然、清平温和。
陌琪侧头看向缓缓走近的一大一小,向前迎了几步福身行礼恭谨谦和:“陌琪给四爷请安,四爷万福。”
随后又跪于轩儿面前,轻轻抱着轩儿,在他耳边柔声轻语:“轩儿宝贝生辰快乐!”
轩儿倾身回抱住陌琪,轻闭上眼,喃喃细语:“嗯,轩儿谢谢姑姑!”
陌琪慢慢拍抚着轩儿的脊背,抬头无声与齐晔示意,齐晔轻轻摇摇头,陌琪方才放下心来,待轩儿缓过劲来,陌琪轻轻松开他,盈盈笑言:“轩儿又长了一岁,日后就是大孩子了,姑姑怕是真的抱不动了。”
齐晔闻言好笑着弯腰将轩儿一把抱起,笑着接口:“那为父可得趁机多抱抱,待过了年节,轩儿便七岁了,就真不好再日日抱着了。”
陌琪跟着起身,满心满眼都是轩儿,真是怎么看都是好的。她伸手捏了捏轩儿的小耳垂,忍不住踮起脚尖探头亲了轩儿脸颊一口,笑得清雅温柔。
齐晔抱着轩儿的手猛地一紧,陌琪的发丝轻拂过下颚的瞬间,他好似听到了胸腔内战鼓擂鸣的紧迫气势,那轰天震动令齐晔几乎失了神。他暗自运气极力按捺下心中的颤动,眸色深沉的看着简雅亲和的陌琪。
轩儿也有些愣怔,因着自从陌琪在山庄苏醒以来,陌琪就极少与他亲昵。待父亲回府,有了更多顾虑,就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随意打闹,到底是有些拘束的。现在陌琪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轩儿沉郁的心情也一扫而空,他伸出双手倾身搂抱住陌琪也轻轻亲了下陌琪,而后,又回头搂着父亲也亲了一口,笑得明朗欢欣。
齐晔这回倒是真的愣住了,陌琪见轩儿眉眼弯弯,阴郁尽消,又见齐晔那难得愣怔的模样,心中也松缓了下来,看着同是一身玉白色锦衣矜贵出尘的父子俩心中平和安然、柔软舒和。
常福躬身侍立,掩下眼中热意,圆脸带笑恭谨谦卑:“主子,马车都已备好,时辰也正好,可是安排出发了。”
陌琪抬手为轩儿拢了拢披风,轻声与齐晔嘱咐着:“轩儿今儿起的早,这去云安寺有些路程,便让轩儿再睡会,养养精神,莫要让他再玩闹费了神。”
齐晔稳稳的抱着轩儿神色亲和笑着回话:“晔记着了,陌琪就放心吧。”
轩儿有些蔫蔫的打了个呵欠,抬手揉着眼睛边与陌琪说着话:“姑姑,轩儿哪儿就会玩闹了,轩儿向来乖得很。”
陌琪点点轩儿的小鼻头,敷衍笑道:“好好好,轩儿是姑姑的小乖乖。路上好生听父亲的话,不许扰了父亲做事,可是晓得啦。”
轩儿哼哼两声,趴在齐晔的肩上故作不理,齐晔与陌琪见他如此不禁相视而笑。
齐晔看着白云扶着陌琪上了马车,方才抱着轩儿上了前头自己的马车,一行人迎着晨光向着云安寺前行。
陌琪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一阵子未曾如此早起了,自己也有些乏累。南嬷嬷取出一直在食盒中温着的银耳燕窝羹,心疼着陌琪:“小姐今儿一早起来就去佛堂诵经祈福,这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定是累极了的,您先用些点心,一会儿路上再好好歇息养养神才好。”
陌琪闻言不自禁好笑着说:“南嬷嬷怎的与我刚刚跟轩儿说的话一样样的,再者这诵经祈福是好事,哪里就能累着了,这可是嬷嬷失言了,日后莫要再如此说才是。”
白云给陌琪身后垫上苏绣软枕甜笑着接口道:“小姐,嬷嬷也是因着心疼小姐,才如此着急的,小姐就随了嬷嬷便是。”
陌琪尝了一口银耳燕窝羹,轻呼出口气,微微抻了抻脖子,活泛活泛筋骨,慢条斯理的问着话:“四爷与轩儿那儿早膳都用的可好?”
南嬷嬷跪坐着恭谨回话:“四爷与小少爷那都用好了,祭拜娘娘也很顺遂,一切都安好,小姐安心。”
陌琪用锦帕轻轻擦拭嘴角,神色平静,抬眼看向南嬷嬷,轻垂眼帘,唇角微勾,笑得漫不经心:“我记得嬷嬷曾说过,当年王妃娘娘过世后,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春桃当场自|尽追随娘娘而去;夏荷受惊自|残后失神成痴无法自理,放在了王府偏院安养着;秋菊放在了轩儿的院子里,在一年前伺候轩儿出行江州遭袭时遇难;还有一个冬雪的事,嬷嬷与我再好好说说。”
陌琪笑得亲和,南嬷嬷却无端有些心悸,她按下心中慌乱,回话愈发恭谨:“小姐,这四个贴身大丫鬟自小在娘娘身边长大,虽说是主仆,私下里却是感情极深。当时王府乱成一团,春桃已然自尽,夏荷也不省人事,唯有秋菊还强撑着打理一应事宜,冬雪哀泣过甚昏厥两次后在娘娘灵前几欲求死自尽,幸而都被旁人及时发现阻拦,否则怕是早已跟着春桃一起去伺候娘娘了。”
南嬷嬷忆起往事仍是痛彻心扉,哀痛难抑:“当时王爷重伤、王妃去世、小殿下年幼被带进宫中养育,王府飘零难依。冬雪重病卧床,直至一年后方才缓和过来,侧妃见她待王妃娘娘一片忠心,又怜她身子孱弱,后来将她指给了王府里采买管事的儿子,算是给了她个好去处,翻年生了个女儿,如今也已四岁有余。娘娘去世多年,这些年冬雪挂念着夏荷,得了机会便会去看看她,也算是全了她们多年的姐妹之情。说起来,冬雪算是几个丫鬟里最有福气的了。”
陌琪眼中锐利一闪而过,笑得深冷阴寒:“谁说不是呢,王妃为保轩儿血|崩而逝,春桃当场自尽而亡,却偏偏这个冬雪“几欲求死、重病卧床”都能熬过来,还能成亲生女,这福气可是比之王妃娘娘都大得多了。”
南嬷嬷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看向陌琪,她只觉得心口发麻全身冰凉,她双目圆睁,哆嗦着唇极力压抑惊慌,颤抖着回话:“小姐……慎言,这可不是能……随便言语的事。”
陌琪见南嬷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沉沉的叹了口气,面色未曾显露半分,眸中却划过一抹狠厉,语调平静:“嬷嬷说的是,许是陌琪多想了,嬷嬷莫要惊慌,白雪给嬷嬷倒杯热茶好好缓一缓。”
南嬷嬷喝了两口热茶,缓了好几口气,方才将突突直跳的心慌稍稍压下几分,她头疼欲裂,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陌琪浅酌了两口暖茶,半倚着软枕淡淡开口:“江嬷嬷年岁已高,如今都伺候到第四代主子了,可她却还留在王府不曾想过去哪儿好生荣养,不知道嬷嬷晓不晓得这是为何?”
南嬷嬷手一抖,茶盏倾斜,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陌琪静静的看着她,笑得云淡风轻。
南嬷嬷艰难的闭上双眼,眼睑轻颤,沉沉的跪伏于陌琪身前,哀叹出声:“小姐灵慧,是奴婢不该有所隐瞒。王妃娘娘自小身子健朗,虽说女子生产万般艰险,但当年王妃快临产时,因着王爷未在京中,皇贵妃将王妃接进宫中养胎安产,万事都是万里挑一的精细妥帖,无论怎么想,都不该是如此结果……。”
南嬷嬷双手紧握,费劲心力也难抑心中悲恸:“当年王妃去后,皇贵妃娘娘盛怒,下令彻查,当时王妃所用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碟盒床被、食点果蔬、尤其是药膳药汤、身边伺候的仆婢侍从,里里外外大大小小一应人事都查遍了,却没有一丝不妥,加上太医的说辞,王妃娘娘确实是血|崩而逝。”
南嬷嬷泪如雨下,哀泣难诉:“齐王府和宫中也因着此事都被清理了一番,牵涉甚广。待王妃娘娘安葬后,圣上亲临淳华宫安抚伤心过度卧病在床的皇贵妃娘娘,此后一切都随着王妃娘娘入土为安,尘埃落定。”
陌琪神色哀痛,掩下眸中赤红恨意,缓缓咽下鲜甜温热的暖茶,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轻颤,笑得凉薄:“圣上真是……,江嬷嬷是如何交代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