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清淡淡的语气,说的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生死决然,而那语气里的决绝坚定却令在场的人深深动容。南嬷嬷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红袖还有常福都眼眶发红,齐晔的心犹如被攥紧了般心疼难忍,却又庆幸轩儿得遇真心相待的际遇。
齐晔压下心底的异样,双眼微眯,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如刀锋般冷厉的语气都缓和了下来:“死在一起,你倒是决绝,只不过我这个孩子的父亲又怎么能如你所愿。”
一道霞光闪过陌琪的脑迹,她沉沉的紧盯着齐晔,冷冷地开口:“我倒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怎么就成了你。”齐晔怔愣了下,随即向前又踏了一步,俯身挑剔地看着陌琪傲然道:“我倒是更稀奇了,我竟然不知道轩儿的母亲什么时候另有其人了。”那语气中的嫌弃简直快突破天际了,直让在场的常福、红袖甚至被陌琪禁锢住的南嬷嬷都毫无形象的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自家那英明神武、高深莫测的主子什么时候竟然会如此浮于浅表了,还是对着一个小姑娘。
就在双方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对方的时候,至少陌琪是这么认为的,一道急切而欣喜的童音打断了他们的僵持:“姑姑,我听到您的声音了,姑姑是您醒了吗?”陌琪转头看到刚踏进门边的轩儿时,全身激动得微微颤抖,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对着轩儿焦急道:“轩儿过来,轩儿你没事吧。”
轩儿欢喜而焦急的奔到陌琪面前,当他看清了眼前诡异的场景时,他疑惑而警惕的看向齐晔,轻颤着声问道:“父……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他顿了下转头看向陌琪,激动而担忧道:“姑姑,您怎么啦,为什么要抓着南嬷嬷?”
陌琪闻言松了口气,她软下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眼眶发疼的看着轩儿,温柔舒缓道:“他原来真的是你的父亲啊,看来明安有好好的护着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轩儿流着眼泪皱着眉头责怪着陌琪:“姑姑怎么可以丢下轩儿,姑姑答应过要与轩儿同生共死的,姑姑怎可食言。”
陌琪松开了手,放开了南嬷嬷,她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的抚摸着轩儿的头,如平日里般笑的温暖,因放下心来,语调里也带上了明媚狡黠:“轩儿,姑姑可没有答应你啊,更何况姑姑告诉过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更尤其是最疼爱自己的至亲。我们只有希望你活的长久幸福的,哪里会想跟你同生共死呢,就算换成了你父亲,也是一样的结果。所以,你要是真心想让我们放心,就要护好自已。”
轩儿抿了抿唇,脸上挂着泪痕,委屈的看着陌琪,陌琪觉得全身开始发虚,之前太紧张没注意,这会才发现自己后背都已湿透,像是有小刀扎着脊背似的,钻心的疼痛使得陌琪再也支持不住,她视线模糊勉强对着齐晔的方向道了句:“轩儿爹爹,我把轩儿带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对他。”就彻底的昏倒在了床上,而她左手及背部的衣袖已被伤口撕裂的鲜血覆盖。
轩儿看着再次昏迷的陌琪,看着那刺眼的鲜红。惊恐愤怒,他慌张的对着陌琪,不敢去碰她,生怕伤了她,他转过头对着同样慌乱的南嬷嬷怒吼:“你们对姑姑做了什么,若是姑姑有什么事,我就让你们都去陪葬。”齐晔眉头一锁,对轩儿喝道:“轩儿,你怎能如此暴虐,难道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是谁这么教导你的。”
轩儿冷漠的看着齐晔,没有了以往的畏缩与迟疑,他委屈而愤慨道:“什么身份,父王以为我与姑姑流落在外是什么身份;父王以为姑姑为了让我吃上一顿饱饭艰难挣扎的时候有什么身份;父王以为姑姑一个弱女子为了护着我被那该死的王屠户羞辱时是什么身份;父王以为姑姑该如何教导我,这简直就是笑话。”
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所有人都被轩儿话里的尖锐、委屈与辛酸震的无言以对。是啊,谁也不知道轩儿流落民间这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即便能想到一个小姑娘带着个孩子过活会有多艰难,可是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更无法想象得出那些艰辛的过程,那些血与泪也只有轩儿和陌琪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
“无论如何,我都会孝顺照顾姑姑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对姑故无礼,传秦太医速来为姑姑诊治。”轩儿见众人都震惊的看着他没有言语,他只好焦急的出声,他心里着急,祈祷姑姑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齐晔冷静下来,立刻安排候在门外的秦太医进来为陌琪看诊,他深沉复杂的看了眼陌琪,想着等轩儿身体彻底养好了,他要好好问问他这一年来发生的事。虽说这几天都是自己陪着轩儿,但轩儿对他依然敬畏而疏离、行事也依然寡言而冷淡,只有在面对陌琪的时候,轩儿似乎才是真正的孩子,一个哭笑怒骂鲜活明朗的孩子。
齐晔有些头疼,他是轩儿的父亲,但没能陪伴他出生,甚至是在他已然三岁半时才见到这个孩子,而当时却因太子宾天自己心绪伤感又加上诸事繁忙根本顾不上他。等到一切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想要好好的与这个备受冷落的孩子培养感情时,他却遭受了残酷冷血的袭击追杀而流落民间整整将近一年时间。
对于轩儿,齐晔心里很愧疚也很无措,他们是父子,但他们真真正正相处的时间,想起来几乎没有,他新婚一月就奔赴战场,之后还在战场上拼杀时听说自己有了孩子,他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轩儿,尤其是如今穿过生死截杀回来的轩儿。
在别人眼里面对麾下将士、朝堂百官甚至沙场宿敌时都能镇定从容、游刃有余的齐王殿下,在欣喜庆幸轩儿的失而复得时,罕见的竟然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身受重伤的小姑娘吃起了飞醋,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怎么比我这个亲生父亲还要受轩儿喜欢,心情真是很微妙啊。
秦太医为陌琪把好脉后嘱咐南嬷嬷好生的将她伤口清理干净重新敷药包扎好,自己则到偏厅找避嫌的齐晔及轩儿回话,秦太医双手作辑,躬身行礼严谨道:“王爷、世子爷,陌琪姑娘是因着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再加上伤口撕裂才昏厥过去的,不过她如今清醒过来也没有发热就说明伤势在好转,不用担心她会有生命危险。”
轩儿紧蹙着眉,咬了咬下嘴唇,沉声问道:“我姑姑双脚曾于初春时浸泡过深山里的山涧水近半日,染上了寒疾,当时山下村里的大夫说,怕是一辈子都要受折磨好不了了,秦老可有何说法?”
齐晔侧头看了眼轩儿,看向秦太医微点了点头,秦太医沉吟道:“陌琪姑娘身上的寒疾,需得等伤口痊愈能下水后,给她泡驱寒温补的药浴,除了药浴方子,老夫也会开好平日里的药膳及温补暖身的食谱。陌琪姑娘日后不可多食寒凉的食物蔬果等,更要少沾冷水凉性之物,待好生调养两三年,就可缓解许多。只是到底是春天深山里的山涧水过于冰寒,还是伤到了些根本,即便调养的再好,到日后雨雪换季、天气寒凉时陌琪姑娘还是要吃些苦头,恐怕是双脚会有些酸麻疼痛,若好生保暖就能舒缓许多,倒不会影响日常起居。”
轩儿脸色缓和了许多,当初那个乡间大夫可是说姑姑这样若没能好好调养,不仅要日日受寒疾的折磨,老了后怕是连路都走不了,如今能这样,轩儿心里倒是放心了很多。
看着皱着眉头沉思的轩儿,齐晔轻轻拍了拍轩儿的肩膀,安抚道:“我已安排妥当,定会将你姑姑身体调养好的,你身子刚好,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回头才有精神来看姑姑。”轩儿顿了顿,飞快的看了齐王一眼方舒展了眉头,对齐王躬身行礼道:“轩儿多谢父王,父王安心,轩儿身体已大好了,孩儿这就回房,孩儿告退。”
齐晔看着轩儿欲言又止的模样,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亲儿子倒是向着外人都不信任自己了,难不成他还能不救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吗。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了想,蹲下身试着伸出手将轩儿轻轻地搂进怀里,感觉到轩儿明显的僵硬,他也有些尴尬,都说抱孙不抱儿,他们父子间几乎没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他轻闭了闭眼,将心里的纷繁思绪压下,只余下更加坚定地信念。
轩儿能感觉到齐王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化,他不是太明白齐王怎么突然做起了从未做过的事,但却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安安静静的任由齐王搂着。除了身上有些僵硬耳朵尖有些红心跳有些快外,他表示自己一点都不紧张一点都不激动,还傲娇的在内心腹诽,还是姑姑的怀抱更柔软温暖,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齐晔放开轩儿,笑着轻声道:“父王带轩儿去歇息,父王保证,轩儿姑姑过几天就会好好的醒过来了。”
轩儿看着齐晔郑重的神色,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终是缓缓绽开了一抹开怀的笑颜,他双眼明亮,连声音都清脆了许多:“嗯,姑姑说父王是家里的天,是轩儿的天,会为轩儿遮风挡雨,为轩儿筹谋规划。姑姑还说父王在外奔波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更是为了给轩儿铺平未来的道路,为了让轩儿过得更好,让我要相信父王。父王说姑姑会醒过来,姑姑就定然会醒过来的,轩儿会好好养着身体等着姑姑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