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郡主脸色微微涨红,语速飞快地说:“我从太医院隐约打听到一点消息,说是皇上遇刺了,生命垂危。如今太后又连下这么多道懿旨,很可能是皇上已经不在了!
“谁会刺杀皇上?你会吗?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一定是凤宽那个贱种派人干的!
“还记得上次他陷害你谋害三弟的事吗?坏事是他在做,可最后他却要你来背黑锅。
“这一次如果让他掌握了局势,这行刺皇上的罪名他一定会推到你头上。到那时,英亲王府将不复存在。我们兄妹,我那些侄儿侄女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凤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双手微微颤抖。
“的确要早作打算。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入宫看看皇上的情形。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兴安郡主啐道:“你别做梦了!京城戒严、宫门关闭、守军增加,现在又召宗室、亲贵、重臣入宫宿卫,连元宵节的花灯会都取消了……
“这分明是国丧的前奏!皇上肯定出事了!
“凤宽能在禁宫之中行刺成功,还不知道那座宫城里有多少他的奸细呢!指不定太后都已经被他劫持了!你孤身入宫完全就是送死,你知道吗?”
凤实咬了咬牙,怒吼一声:“不进宫送死,难道在宫外等死吗?到时候不用别人往我头上扣罪名,光是‘抗旨不遵’这一条就够我受的了!”
兴安郡主深吸一口气:“我当然不是要你在宫外等死!我已经说服了曹白功,让他带着手下的禁军护送你入宫。这样,不管凤宽闹什么妖蛾子,你都不怕了!”
凤实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率兵闯宫,等同谋逆!你疯了才出这样的馊主意!”
兴安郡主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你为什么输给三弟吗?就是因为你这优柔寡断的劲儿!
“三弟当年在鲁南,敢冒着生命危险,靠着两百多名护卫去平定流寇,悄无声息就消弥了一场民乱、摧毁了一个山贼窝。这是何等胆色?何等气慨?何等功勋?
“而你呢?现在只是叫你带着曹白功手下的禁军入宫看看形势。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以皇上的性子,他绝不会要了你的命。如果皇上真的出事、太后真被劫持,你带兵进宫就能立下不世之功,那把龙椅就是你的了!
“你竟然连一点不涉及性命的风险都不肯冒吗?”
凤实牙关紧咬,不停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压下了心头的那一点贪欲。
“你不必再说了!我不相信凤宽在行刺皇上之后还有本事劫持太后,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率兵闯宫,免得遗祸家人。宜妹妹,你不要自作聪明了。”
兴安郡主怒火中烧,咬牙道:“你真是个窝囊废!你难道还没听明白吗?只要你带兵进了宫,就算皇上没有‘出事’,你也可以让他‘出事’!”
凤实惊怒不已:“你……你……你竟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不仅是皇上,他还是你的亲弟弟啊!”
兴安郡主额角青筋直冒,低吼道:“他如果当我是亲姐姐,怎会一心只宠着雍氏那个贱人,而对我这个亲姐姐不理不睬、没有半分礼遇?既然他没有姐弟之情,我又何必惦着他?
“还有你,你难道不觉得憋屈吗?难道你想一辈子向他屈膝,想你的子子孙孙也都向他的子孙屈膝吗?”
凤实摇摇头,满脸失望地看着她:“谁能坐上龙椅、谁向谁屈膝,这都是天命。争是争不来的。”
兴安郡主立刻炸了毛:“别跟我提天命!我不相信什么天命不天命的鬼话!”
她永远也忘不了永昌侯杨家的那些事。
若没有那个臭道士说什么雍氏命格贵重之类的鬼话,杨家怎么会找雍氏那个出身卑贱的玩意儿给杨七冲喜?
若没有冲喜之事,自己又怎会给人留下那样大的一个把柄,跟杨景岳闹到后来那个地步?
她曾发誓要跟雍氏势不两立,要让雍氏不得好死。
她曾跟雍氏打赌,赌雍氏活不过一年。
可世事难如人意。
她刚刚养好伤,就被宫里派来的四个嬷嬷牢牢看住了,什么事也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雍氏进了宫,做了东宫良娣。
她无数次地暗地里诅咒雍氏。
可雍氏只是病了一场,幽居了三年,如今却越来越得意了。她成了皇后,她独霸后宫,她有了身孕……
雍氏活得越滋润、越得意,就越证明她当初做错了、错大发了,她的内心就会越痛苦、越煎熬。
现在,她已经无法承受这种煎熬。
曹白功说得对——只有把雍氏拉下皇后宝座,让雍氏的下场无比凄惨,她的心里才能够稍稍舒服一点。
可她那个好弟弟却像鬼迷了心窍似的,一心一意只宠着雍氏。她只能连她那个好弟弟一起从那张宝座上拉下来。
如果失败了,她就去死好了!
与其活在这世上,日复一日过着寡淡无味、没有希望的日子,还要忍受着内心永不平息的痛苦和煎熬,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兴安郡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泪流满面。
凤实看着她,长叹一声:“宜妹妹,你还是放过自己吧!如今外面的形势乱,你就在这府里呆着,哪儿也别去。就当是回娘家住两天。”
他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外面侍候的太监:“将兴安郡主送回她以前住的院子,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
凤实简要地交待了英王妃几句,留下了一半护卫守卫府邸,带着其余护卫往宫里赶去。
走到杏仁大街时,一支犀利强劲的箭矢穿过了车帘射进车厢,深深地地扎在了板壁上。他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识地扑倒在了座位上。
车外的护卫大叫着:“有刺客!”
跟着就响起了急促的兵器撞击声、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战况显然很激烈。
很快,护卫首领满身是血地撩起了车帘,急切地说:“王爷,刺客人太多,攻势太猛,兄弟们死伤惨重。怎么办?”
凤实努力保持着镇定,躬着身子下了车,却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能派人突围求救吗?”
护卫首领刚要说话,一把大刀已经向他当头劈来。他连忙举刀招架,却不敢退避,只得站在原地苦苦招架。
护卫们一个个地倒下,眼看着凤实就要性命不保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大街西侧的尽头传来。
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一见这情况,立刻说道:“撤!”
他们留不恋战地丢下凤实和残存的几个护卫,飞快地退进了旁边的暗巷之中,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护卫首领惊喜地说:“王爷,是巡防的京营官兵!咱们得救了,真是太好了!”
凤实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整了整自己的衣冠。
他正准备出来与领队的人相见,顺便让他们送自己到宫门。
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车帘外说:“王爷受惊了!”
凤实一愣:“曹白功?”他刷地一下掀开了车帘,看到了曹白功那张满是胡子的脸。
曹白功笑道:“正是妹夫我。王爷,你的护卫都死光了,就由妹夫我护送你入宫吧!”
因为兴安郡主的话,凤实现在对曹白功深怀戒心,怕他打着什么不好的主意。
他摇头拒绝:“不必了!你职责在身,还是不要擅离职守为好,随意拔几个人送我就行。”
曹白功笑盈盈地说:“那可不成!万一你再遇到歹人,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郡主交待?”
不等凤实同意,曹白功就吩咐人牵马赶车。
凤实越发警惕,大声说:“曹白功,本王不需要你送!”
曹白功略有些讽刺地凑近了他,低声说:“这可由不得你!”
他一只手伸进了车厢,捏住了凤实的脖子,把他的后脑勺往车厢厢壁上狠狠撞了两下。
凤实立刻翻着白眼,软倒在车厢里。
那几名残存的护卫,也都受到了曹白功手下的突袭,或死或伤。
“驾上车,再抬上两个人还有气儿的,我们一起去宁华门报信:英亲王凤实入宫途中,受到了刺客暗杀,重伤昏迷,急需入宫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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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宫灯火通明。
罗布带着上千名护卫,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凤寥衣着整齐地坐在正殿里御案后面批折子。
卫太后和雍若坐在内室里,一个捻着手里的佛珠默默念经,另一个拿了本书在看。隆庆公主一家和雍家娘家的人都在一间静室里。
接到入宫宿卫旨意的人中,首辅乔嘉年、左都御史方踌最先进宫。
他们本来有各种猜测,心急火燎地进来后,却看到凤寥安然无恙,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二位大人请坐!朕今日遇刺是真的,不过朕早有防备,她刚刚露出行刺意图就被侍卫拿下了。”
凤寥朝他们微微一笑:“朕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谋刺朕?朕若出了事,又有谁会跳出来兴风作浪?故而朕没跟诸位大人商量,就布了这个引蛇出洞之局。倒是叫你们受惊了。”
乔嘉年和方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陪笑道:“皇上无恙便好。老臣们受一点惊吓,倒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