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不是很会安慰人的。她也察觉出自己的生硬，没等程绡回答她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临近黄昏，所有救回来的人才登记完毕。
得了空，与程绡交谈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同是女孩子的越夕身上。
两人在附近林子里坐下，正值黄昏，夕阳从高高低低的山地底端照过来，落满她们周身。
“你们怎么会来？”程绡先问道。
“我们听说了你的事，一早就赶来了，正好打听到你会坐着这班星舰离开，所以提前在半路埋伏。”
程绡垂下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越夕看她情绪低落，有意岔开了话题。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别的。只是她与程绡并不算是很熟络，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很快，她也沉默下来。
正在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下她，越夕回头，看到是纪宣。
纪宣朝她做了个手势，越夕会意，没出声，悄悄站起来走了，把位置留给纪宣。
纪宣挨着程绡坐下。
程绡听到声音，一回头，怔住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再加上之前的事，难免有些尴尬。
“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程绡问，“蓝星呢？”
纪宣目视着前方，并没有看她：“我没有回去。”
程绡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一早就想离开了吧。”当初纪宣被俘，程绡就奇怪他怎么会在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
“越夕呢？”她又问。
纪宣静默了下：“她母亲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这有点出乎程绡的意料了。在原作中并没有提及过。不过她看纪宣似乎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没再继续问下去。
夕阳一点一点隐没。四周没有风，望去只剩下群山的剪影。
纪宣的目光终于肯落回程绡身上。在看到她手上佩戴的戒指时，他微微停顿了下，尽管那停顿很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程绡却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她不动声色收回手，还为先前陆时见差点杀了他的事感到窘迫。
纪宣看出她的心思，说道：“你不用觉得抱歉，换做是我也会那样做。”
程绡没反应过来。
也会那样做？
纪宣稍稍偏过头，视线又重新投向不远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正是越夕想问又不敢问的。
山林中的夜间有点冷，程绡不觉缩起身子，抱着自己取暖。
一时两人都很沉默，周遭静悄悄的，连避难所那边的噪噪切切的杂碎声响都听得清楚。很显然，将要入夜了，连林中的动物都埋伏起来，应对着接下来的茫茫黑暗。
起风了。
不知过了有多久，程绡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夹杂在风里，乍一听听得不真切，就像声音连同着山的形状一起消融在黑夜中。
“……他真的死了吗？”
程绡问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模糊起来，支离破碎的。
“……嗯。”
程绡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眶干涩得可怕，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悲伤到极致，就会很轻易失去悲伤的痛感。
“听说他们找到了应对他那种能力的方法。”纪宣说道，“事前他不知道，遭了埋伏，动用精神力的时候被干扰，然后……”
他垂下眼眸：“一枪毙命。”
程绡低下头去，喉咙也涩得发疼。
“我准备回去。”良久她这样说，声音略有些喑哑低沉。
纪宣蹙眉：“回哪里？”
“回据点。”
纪宣冷静地同她道：“陆时见一死，蓝星立刻发动了进攻。R虽然暂时守住了，但不久就会全军覆灭。”
“我知道。”程绡同样也很冷静。
“那你知道你现在回去相当于送死？”
程绡点头，很轻很轻：“我知道。”
纪宣看着她，面容沉静，却是静水深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不轻易喜怒形于色。
“是因为陆时见，所以你才要回去的吗？”
程绡听得出他的潜台词，道：“我还没那么脆弱。”
“那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程绡抬起头，林中已经很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的篝火星星点点亮着。
“无论成或者败，我都要亲自看到最后的结局。”程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不只是给我一个人的交代。”
纪宣不说话了。
片刻，他像是认命了，说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
纪宣看向她。
程绡笑起来，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不尽如人意。
“我啊。”她道，“已经背不起第三个人的重量了。”
纪宣携着程绡往回走，程露看到他们回来，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快点去吃饭。
避难所资源有限，晚饭净是易于保存的罐头一类。
晚饭结束后，分配休息舱，因为数量不够，最后决定程绡和程露共用一个。
程露点了烟，寂灭的黑夜里唯有的光在她指尖跃动。
“你要走？”程露问。看来纪宣已经将程绡的决定告诉了她。
程绡点点头，忽然想起在黑暗中她是看不见的，只好又答了是。
程露“嗯”了声，燃到一半的烟蒂落下来。她顺势将它按灭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挽留的话，那样也不是她行事的风格。程绡并不意外。
第二天程露他们将救下来的人分批遣返。这一带是未经开发的荒废星系，程绡准备搭乘着他们的星舰前往附近的空间站，再由站点往据点去。
走时程露来送她。
程露依旧是一副浅浅淡淡的模样，像是对什么都不上心。
“最新消息，据点的防线已经快要被正规军攻破了。”程露道，“很快就会殃及到R的基地。你确定还要回去？”
她没有明说，程绡却听出挽留的意味。程绡又好笑又感动，心领了她别扭的好意。
但是她还是道：“我必须回去。”
看她这么坚决，反而程露微微一怔。
“其实你可以留下来的。”她说了这样一句。可惜周遭却莫名其妙风声大作，将她的声音完全掩盖过去。
程绡和程露同时注意到了四周的不寻常。
程绡抬头，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像是有什么躲在暗处蓄势待发着。
“……变天了？”
经她一提醒程露也发现了。她眼眸一暗，伸手将程绡挡在身后。
“往回跑，快。”
她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庞然大物就从天而降。林中风起，夹杂着灰尘，吹得她们睁不开眼。
精准落地。
风停后她们才看到是一架星舰。
这颗行星荒凉破败，并不适宜居住，平常根本不会有星舰主动降落在这里。更何况程露他们的人一早在周围设下了防护网，途径此处的星舰都会自动报点，不可能毫无征兆在这里着陆。所以这种种迹象都表明——
来者不善。
程露很快恢复了平日的镇定自若，她想也没想就将手腕上的语音器拆下，开了保护场扔给程绡：“你先回去。”
程绡接住她的语音器，周身立即形成淡蓝色的光膜层。
又是这样。
双双，陆时见，现在是程露。
她永远是被他们保护的那一个。
程绡将语音器重新塞回程露手里。程绡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她一怔，然而也等不及多反应，舱门开启，穿着军队制服的人陆续下舰。
程绡抓着程露的手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接近避难所时，程露先停下来。
程绡问：“怎么了？”
“不对。”程露道。
程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不出什么异常。
程露面色凝重：“太安静了，你不觉得吗？”
她这么一说，程绡才后知后觉。
她们不敢再往前走，正要去其他地方看看，树梢一动，潜伏在绿荫间的鸟类齐刷刷飞起，一片的惊弓之鸟。
“小心！”程绡的动作比她的意识更快。她取出之前程露给她的粒子枪，抬手向着前面射去，粒子光束在空中会和，消融在一起。
程露诧异地看了眼程绡。程绡自己也很惊奇。
难道是因为先前的药剂？
可惜不等她细想，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悄无声息的荒林，显得尤为清晰。
“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呢。”他踱步走出林荫，露出真面目，“夫人。”
是唐德。
*
程露虽然战斗力很强，但对方人数太多，她单枪匹马起不到太大用。程绡或许是先前那些药剂的缘故，反应力速度体能有大幅度提升，可是不稳定，没多久就精疲力竭，像是提前透支体能的孽力反馈。这与以前看到过的机械怪物的副作用很相似。
所以没多久她们就放弃抵抗，一同被带下去。
避难所先她们之前已经被搜查过，没来得及走掉的被拐少女和组织的工作人员都被看押起来。万幸的是纪宣和越夕并不在其中。
程绡与程露关在单独的一间，旁边关着的则是另外的人。临近晚上隔壁有人哭哭啼啼地小声抽噎，听得久了，有人道：“能不能别哭了？哭有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