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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女人 金推 (简梨)


  “《大明刑律》释疑有言,凡三代血亲、姻亲、同僚、邻里百丈内当避嫌。民妇再请,仵作已断错过一次,此次当避嫌。”柳娘寸步不让。
  刘大人斜眼看了看师爷,师爷微微点头,表示释疑里的确有这么一句。刘大人更明白柳娘是有备而来了,就是他这个做主官的,都不会这么熟悉《大明刑律》,自来《刑律》宽泛,无律按例。官府把各可堪参考的例子汇集成《释疑》指导官员断案。若是生疏些的刑名师爷,连《释疑》都没读完。
  京城不缺“能人异士”,能来凑这个热闹的都是见多识广、好奇心中的人,还真有熟悉《刑律》《释疑》的,当即高喊。刘大人再拍惊堂木稳住场面,换了个仵作来。
  等新仵作检验尸体的空挡,审讯暂停。刘大人带和师爷回去商议对策,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刘大人没料到柳娘知道的这么多,也没料到张家这般能言善辩。
  等仵作验看完毕,重新开审。
  新仵作回禀道:“回大人,死者张忠和口鼻中全是泥沙,尸体肿大,确是淹死的症状。其指甲中,有细小碎石泥土未清理干净,经比对,乃是张府假山碎屑。死者肩部、颈部有圆形淤痕,为身前被钝器所伤,后脑有撞击伤痕。”
  “这还有什么说的,肯定是被打伤了脑袋推到池塘里的啊。”
  “就是,张忠和身前曾攀住假山求救,被竹竿、木棍一类推入水中,不然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怪不得张娘子要来告呢,这种杀人犯就住在自己家里,谁放得下心?”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大人明鉴,我儿才八岁,哪里能重伤一个成年男子。二弟本就是从假山上掉落,指甲中有基三碎石泥沙太正常了。至于身上淤痕,怎么能肯定是当时就受伤的。也许是走路撞在门上也不一定……”张伯海辩解道。
  仵作看了一眼张伯海,心说,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会说,尸体早没送来检验,现在都过了最佳时间,的确检验不出具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肃静!肃静!”刘大人喉咙都有些沙哑了,审这种关注度高的案子就是麻烦,不仅承受巨大心理压力,就是审案过程也跟卖唱的似的,声音都吼哑了。


第217章 老太太
  审案自然不能仅凭原告、被告互喷, 司法机关也要尽职尽责做到“公诉人”的责任。
  刘大人喝令肃静之后, 又传了负责此次案件调查的捕头。
  捕头上堂, 朗声道:“回禀大人, 自接到报案后, 小人立即带队在周家上下展开调查, 花园水池在捞尸的时候已经破坏过一次,时间过去太久,许多线索都已湮灭。”
  捕头话音未落, 周遭就响起一阵嘘声。
  “然!为还原真相, 小人找了与死者身形相似的人重新模拟死者落水的场景。张家假山并不高, 成年男子攀爬难免有束手束脚之感, 只能手脚并用、放低重心, 才不至于摔到。假山并非突兀直立, 在假山之下的青石上有苔藓。试验之人模仿失足跌落,只能摔在苔藓上,不能直接掉入水中。若是死者真是失足跌落则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体表必然有伤痕。”捕头高声打断的众人的议论。
  “仵作, 张仲和体内可有伤?”刘大人问道。
  “回大人, 并无,死者乃是溺水而亡,口中多有泥沙, 体表只有少数擦伤和形状规整的淤伤,并无跌落撞击伤痕。”仵作躬身答道。
  “回大人,若是失足跌落摔在苔藓石上, 衣物、头发、指甲或多或少会沾染一些,张宅花园景致特意修整过,只有假山周围一圈有苔藓,乃是江南水乡特有之物,多为官宦人家布景所用,张宅并无其他地方发现此种青苔。”
  “仵作……”刘大人唤道。
  “大人,逝者身上并无苔藓痕迹,反而口中有水草,乃是池塘水底生长的。”
  “啪!”刘大人又一次拍响惊堂木,“张伯海,你还有何话可说?尸体不可能说谎!张仲和明显就是死于谋杀!你还不如实招来!”
  张伯海紧皱眉头,马上改口,拱手道:“回大人,学生确实不知。冬月初三,学生与同窗好友相约郊游,回家后就接到了二弟溺水而亡的消息。一路上有十多名同窗作证,家中马夫、小厮、杂役等也均可作证。学生不可能加害二弟。”
  “张孟氏所告,乃是你纵子行凶,或者……教唆杀人!你认是不认?”张大人喝问道。
  “大人明鉴,就算二弟乃为人所害,也不一定就是小儿。就算是小儿,这又如何能怪到学生头上。学生熟读圣贤书,乃圣人门徒,行事光明磊落,与二弟关系亲密,这些年,可有谁听到我们兄弟不和的消息?学生怎会教唆小儿行凶,望大人明鉴!”
  “本官自然明鉴!”刘大人一挥手,捕头继续道:“小人听仵作先生所言,逝者后脑勺有伤,为钝器所击,膝盖处有擦伤、小腿有淤伤。小人找人试过,若是一个成年男人,想要在张家观赏假山上站直了打伤死者后脑勺,那假山上是没有可供站立位置的。若是蹲着、趴着或跪着,则没有一脚踹伤小腿,让死者跪地擦伤的可能。小人比照张家长孙身形,再找一个孩童来,发现刚好够这样身量的孩子站着打伤人。小人已传唤过张家诸位仆役,张家目前没有和长孙身量相近的人。原来伺候张家长孙的小厮和奶嬷嬷共有两人找不到,据说赎身回乡了,依照线索回乡传召的差役尚未回来。”
  “据现有仆役所言,冬月初三那日,的确有下人看见叔侄两人在池塘边玩耍观鱼,后便无人知晓具体情形。口供已让人证签字画押,请大人查阅。”捕头把他们查到的信息都说了。
  “这么说来,这位张家长孙倒是身在局中。不管多大年纪,胆敢杀人,就要承担后果……来人呐,带张光宗!”
  “大人!大人开恩,大人开恩,我儿才八岁,如何能上公堂。一个小孩子,岂不被吓坏了?大人,大明律例有言,未满十五岁者不着死罪,不着死罪啊!”一直跪在堂中没有说话的张杨氏着急了,连忙求情,她这求情听着都像是不打自招。
  “今日倒是稀奇,人人都是熟知大明律例的。”刘大人嗤笑道:“不错,律例上是这么写的。可案情不清,自然要审,等审清楚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未满十五,可酌情减刑,不会判死罪。”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杀人,还是下克上,侄杀叔,最好的结局就是刺字流配,此生算是毁了。
  “张杨氏,你乃是张光宗的生母,若是知晓什么,赶紧招认。坦白从宽,主动交待案情,看在他年幼的份儿上,本官可从轻发落。”刘大人循循善诱道。
  如此一说,张杨氏反倒闭口不言了。
  不一会儿,去张家传人的差役就来禀告道:“回禀大人,张光宗此时正在惠民堂,大夫说惊惧过渡,有风寒入体,现在正昏迷不醒,无法过堂。”
  张大人看了看天色,一拍惊堂木道:“此案推后,待张光宗身边小厮和嬷嬷来了再审,明日先审儿媳毒杀婆婆的案子吧。”
  “威武”的呼声响起,围观的人热热闹闹议论着退开,今日的大案于他们而言就是一桩非凡的热闹。
  被告、原告被分开押送到牢中,柳娘轻拍牢门木杆,这就是此时的司法现状,自己这个受害人,倒要陪着一起坐牢了。
  柳娘娘家远在边关,仆役下人都在官府监控中,孤身一人,无人探望照看。隔了几个牢房的张杨氏和远在男监的张伯海就没这么清净了。
  张杨氏被关在女牢中,她娘家大嫂亲自来看她。
  “妹妹,自从出了你的事,母亲已经病倒在床,家中一切,暂由我们几个妯娌照管。今日审案我们也在对面茶楼听着,你老实与大嫂说,张仲和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真有毒杀张孟氏吗?”杨家大嫂沉声道:“放心,我已经打点好差役,绝不会有人偷听,你放心说。”
  “大嫂,我真不知道啊!”张杨氏哭到,“我一个内宅女人,二叔去世的消息还是下人通知我才知道的。光宗是调皮,可也不敢杀人。大嫂,你信我,绝不是我的光宗!”
  “衙门的证据一套一套的,你光在这儿狡辩有什么用?不是你?那光宗身边的小厮和奶嬷嬷呢?你不说实话,让我们怎么帮你!”杨家大嫂一巴掌拍在木牢门栏杆上。
  “我……大嫂,这一切我都没有经手,那是光宗晚上的确是匆忙慌乱的跑进来。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后续都是夫君和公公收拾的。我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真的?”
  “真的!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张杨氏连连点头。
  “那你毒杀你婆婆做什么?”杨家大嫂问道。
  “这也不是我!我都说了,连光宗的事情我都没掺和,更何况婆婆那边!那个华嬷嬷虽和我的陪房有亲,可这桩婚事已经多少年了。当初还是婆婆主动挑的头,就是为了平顺过渡内院掌家之权。婆婆是继室,这些年都相安无事,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又没有深仇大恨,我平白无故杀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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