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见陈林已经半醒,有些话不好说,麻溜出去了。
柳娘刚拌好鸭食,屋里又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柳娘跑过去一看,好家伙,又打起来了。
“陈林你个没良心了,我娘家一败你就翻脸了,别忘了当初还是我爹借了你三十斤白面你才做起了生意。”黄氏破口大骂,村言俚语不停冒出来。
“老子打得就是你,这么些年,蛋也不下一个,就生个赔钱货还敢给老子大小声!打死你官府也不判老子的罪!”陈林毫不掩饰自己的翻脸不认人,骂道:“死婆娘,再敢乱说话,老子这就去找人来卖了你!”
陈林打骂黄氏的时候,正对着门帘,柳娘一掀帘子就看见陈林红着一双眼盯着她。
“死丫头,就是你!是你打的老子,看老子不打死你!”陈林把黄氏扔在床上,一个健步跨过来就要打她。
柳娘原本端着热水想要装个贤惠懂事儿,没想到陈林晕倒前还有记忆。这不废话吗?家里除了黄氏就柳娘能动,若不是她打的,还能是谁?
柳娘一盆水泼过去,把木盆也砸在陈林身上,转身就跑。
柳娘人小机灵,身体协调,转身出了院子直往宽阔处跑,外面过了几条小路就是水面,柳娘跑到桥上,纵身跳入水中,一个猛子就扎了水里,再也不露头。
陈林在桥上跳脚大骂:“有本事一辈子待在水里,老子看你还敢不敢回来!”
这么大的动静,乡里乡亲的肯定也知道了。村里老人见着了,赶过来劝道:“老陈啊,算了,算了,气大伤肝,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那可是个女孩儿,都已经十岁了吧,再养两年,卖到不夜城又是一笔白花花的银子。你要是打死打残了,可不就砸手里了,人可不能和银子过不去。你不是做生意的吗?这点儿账都不会算?”
“老弟啊,听哥哥一句劝,为人和气些,莫动不动就打人,今早你婆娘出来,顶着一脸的伤。你要是实在看不上,还卖给我,我给你找个好买家。既让你赚了银子,又不碍你的眼,多好啊!”李德功听说出事儿了,赶紧小跑过来劝道。
陈林听了这么多人相劝,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丢了手中木棍,对着水面骂了几句,施施然走了。
听得岸上人走远的脚步声,在水里憋气的柳娘猛得冒出头来,双手攀住岸边凸起的石头,半身泡在水里,半身靠在滑溜溜的河岸边上喘气。呼呼——呼呼——
几辈子从没遇到过这么没风度的男人,这么没气质的女人,就是最艰难作为贫家女儿的时候,柳娘所接触的也是“肯讲理”的人群。像陈林、黄氏这种,画风诡异的人物,柳娘接受不来啊。
几辈子受过最严重的伤就是上战场正面搏杀,什么时候见过家暴?这般男人,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恶心!
柳娘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道,感受着淹到脖子的水面反射出的光晕,气不打一出来,这叫什么事儿!
等喘匀了气息,柳娘才从河里爬起来,一身湿漉漉的,多亏现在是夏天,闽南的夏天能让人晒脱一层皮。
周围也没什么人,柳娘躺在河边巨石上,翻面饼似的正面晒了晒背面,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衣服、头发就全干了。
打理好自己,柳娘这才回去。鬼鬼祟祟在家门口探头,邻居家大伯看见了,笑道:“柳丫头,现在知道怕了,你爹打你就让他打,反正他也舍不得把你打出个好歹来,跑什么?这要跌坏了脸面,你爹才要打死你呢!”
“大伯~”柳娘靠墙站着,勉强维持礼貌。原身随生意失败的父亲搬到这乡村不过半个月,不认识几个人,这个村子是陈林出生的地方。陈林父亲出海死亡,母亲乃是当初租来的,生了儿子就被陈林父亲退了回去。只论父系算,这村里一大半的人都姓陈。
“别怕,你爹和李经济出去吃酒了!哈哈……”那个被柳娘称呼为大伯的人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绝不是长辈对晚辈的亲昵,那恶心猥琐的眼神,柳娘甩开她跑进院子,砰得一声关上院门。
柳娘这才想起来,自从搬到这里之后,黄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一个人跑出去。此时闽南本就男多女少,乡下地方更是基本上看不到女人,传宗接代全靠租妻、买妻,见着柳娘这种水灵小姑娘,很容易心生歹意。
这是什么破地方,哪儿都是陷阱,活像一个苍蝇堆,恶心死人了!
柳娘骂道,几辈子的好涵养都败给了这环境。
柳娘进了正屋,发现黄氏还躺在地上,原本她是躺在里屋的。看她身上又多了几个脚印,肯定又被陈林打过。柳娘后悔没早些回来,说不定能阻止陈林再次施暴。可看看自己着细胳膊瘦腿,哀叹一声,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柳娘费劲儿扶起黄氏,把她往里屋床上搬,刚一抬头,就看见布帘边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是草儿。
草儿和柳娘视线一相交,刷得放下帘子。
柳娘轻叹,以前大家对草儿都不好,草儿养成了怕人怕事的性情。上次陈林黄氏打架的时候,她就吓得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现在能站起来偷看,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
柳娘不以为意,把黄氏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艰难的扶她进屋。
草儿却小跑着冲出来,扶黄氏另外半边身子。柳娘微微一笑,道:“我自己来,你太小,帮不上忙。”见草儿无措站在一旁,又补充道:“去厨下端热水拿帕子来。”
柳娘给黄氏洗干净身上的血迹灰尘,和上午相比,左边眼窝也乌青了,右手胳膊上全是青紫淤伤。家里没有上药,柳娘只能用清水给她洗干净伤口,连包扎都不必,是殴打伤痕,又不是刀剑外伤。
劳动人民身体素质强悍,即便被打成这样,黄氏不一会儿就幽幽转醒。
“娘,别动,给你冷敷呢。这脸上的伤实在太厉害了,虽不管用,可也比不敷的强。”柳娘取下湿毛巾,在新打的冰凉井水里打湿,又给她敷在脸上。
“死人仔去哪儿了?”黄氏抽着嘴角问道,她嘴角破裂,说话一抽一抽的疼。
“不知道,好像让李德功拉去喝酒了。”柳娘看了一眼黄氏青紫发黑的脸,叹道:“听说他想卖了你。”
“卖了老娘?做他的春秋大梦,老娘可是给公公守过孝的!个死人头!丧命仔!”黄氏又是一番污言秽语出口。
“你快想想怎么办吧,他说卖了你,就不会不忍心。阿郑在的时候,他看上去多喜欢啊。再喜欢没有钱的时候,也马上卖了阿郑。就算他这回心软不卖你,回来也会接着打你,不想个办法,你会被活活打死的。”柳娘叹道。
“个死人头!老娘早就知道他靠不住,不就是看我娘家败了吗?阿郑算个屁!当初她为了卖阿郑,连你都受了连累。亏老娘当时还想他是个能分轻重的,知道老娘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就是阿郑再得他欢心也不能和正妻比。现在一想,当初分明是忌惮我娘家!多亏烟西村离这里远,消息传得慢,不然先被卖的就是老娘了。”黄氏人虽粗鲁,看事情却难得清明。
“那快想个办法吧?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柳娘再次劝说。
黄氏坐起来,把柳娘上下打量了一圈,道:“死丫头,别藏着掖着了,老娘还不知道你,别话里有话,直说就是,想到什么主意了?”
“你想过走吗?”柳娘试探性问道:“陈家只有他一个人,阿爷早亡,也没有什么兄弟之类的,若是咱们走了,他不一定找得到人手帮忙寻找。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不是被卖,就是被打,你看见外面的鸭棚了吗?鸭子都让他抓走卖了,这才养了多久,鸭子还没长大呢,他就等不及了。他肯定也等不及你伤养好,或者我长大了。这里的人都不觉得典妻卖女有什么不对,没人会帮我们的。”
“咱能去哪儿?烟西村?不行,老黄家已经没了,就是在,去投奔娘家也没用!”黄氏摇头。
柳娘见她接话,知道有门儿,连忙道:“我都打听过来,城里正在清查人口,重新造鱼鳞册,咱们去城里,城里人多,往人群里一躲,到时候谁也发现不了,说不定还能混上个正经身份。城里人多,赚钱的机会也多,只要肯干,还怕吃不饱饭吗?咱们这里气候好,依山傍水的,就是饿极了,水里捞出来的东西都能吃!”
黄氏又诧异的盯着柳娘看,柳娘都要以为自己暴露的时候,黄氏叹道:“不愧是跟着老秀才年过几天书的人,脑瓜子就是转得快。”
柳娘“回想”起来,陈林发家之后,搬到富人区居住,旁边就是一位老秀才。那老秀才为人和善,柳娘旁听也从不驱赶。柳娘跟着学了几个字,说话也能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了。
“成!走吧!”黄氏想了一会儿,突然拍板道。
“啊?”这回换到柳娘发愣了,她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陈林和黄氏夫妻十年,感情也算深厚,不是那么容易断开了。且这时候女人地位之低,习惯了依附男人过活,就算被打了,被家暴濒死了,绝大多少人也死守婚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