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一时间脑子哄哄,思绪一片空白。
棋娘用手推推她:“大姐,表哥适才说那女子是谁?”
棋娘的声音俨然有了哭腔。
琴娘咬住唇,她也想哭呢,可是她是长女,需要温良恭俭让,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走错一步路,她心里恁不好是心虚翻江倒海,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只能佯装没有听见棋娘的问话。
“大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棋娘又急又无可奈何。
琴娘只能更紧地咬住唇,她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她怕她一张口,眼泪就会忍不住落下来。
大姐,那女子是谁?
表哥的未婚妻,未婚妻,未婚妻……
琴娘心里不停冒着这三个字。
她耳边回旋的也是这三个字。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木头人一样立着。
那边厢,袁氏惊诧地瞪大眼睛,但还是努力保持平稳的声调:“盛泽,你说这位姑娘是谁?”
“是侄儿的未婚妻。”袁弘德微笑着再次说道。
袁氏有些站立不稳。
她将目光投向袁弘德身边的女子,那女孩子标准的鹅蛋脸,杨柳细腰,肤光胜雪,秀雅脱俗,眉目如画……
等等,眉目如画。
袁氏的目光停在那女子柳叶秀眉下的杏眼上。
那双眼睛形状生得极好,只是那黑色的瞳仁没有任何光泽,就是两点黑漆漆的墨而已。
袁氏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女子的眼睛……
袁弘德自然不会放过袁氏面色的微微变样,他只是道:“姑母,一路旅途,侄儿累了,先去歇息,晚些时候再去拜见姑母详谈。”
详谈,是的,是该好好详谈。
晚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袁氏哪里能等到晚些时候,她不停差人去打听袁弘德歇息好了没,去的人回说侯爷刚歇下,她又叫不要打搅侯爷让他歇息,却每隔一刻钟便着人去打探袁弘德醒了没有。
董娘子笑道:“夫人如此着急,何不捉个侯爷身边的小厮过来细问清楚。”
袁弘德身边都是些武将,袁氏哪里敢去捉来。
绿荷倒是逮着个细瘦的家伙到袁氏跟前回话。
袁氏见跟前的小厮穿着石青色长衫,果然长得瘦弱,便正襟端坐,问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跟在侯爷身边多久了?”
“小的姓叶,叫茗荃,不过将军叫我小十三。”叶茗荃回道。
“小十三哪。”袁氏打量叶茗荃,这小身板的确叫得小十三这个名字。“你跟在侯爷身边多久了?”
“小的跟随将军并不久,不过将军在北地领兵的时候,小的也在北地打战呢。”
乖乖,这小身板也能上场打战?
看得出袁氏的惊讶,叶茗荃解释道:“小的原来身子骨可不若,只是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幸得尹大小姐妙手回春,小的才捡回一条命,这身子也只能慢慢将养着,将军见小的不能再上战场,便让小的贴身跟随他了。”叶茗荃说起这些事来,还挺兴奋的。
“哦,如此说来可真是要好好谢谢那位尹大小姐救了你,只不过神医不一般都是男子吗?女子行医倒是稀奇。”袁氏完全没发现谈话已经跑题了。
小十三兴致勃勃道:“可不是?尹大小姐虽是女子,可是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定要好好报答的。如今好了,她成了将军的未婚妻,以后就是侯爷府的女主人,有的是我报答的机会……”
等等。
袁氏手握住黄花梨交椅的扶手,身子前倾,惊道:“你说什么?侯爷的未婚妻……”袁氏舌头打结,有些说不下去。
侯爷的未婚妻就是尹大小姐,是这个意思吗?她没有听错吧?
小十三回道:“替小的治好伤的尹大小姐正是侯爷的未婚妻呢。”
看着叶茗荃脸上兴奋的笑靥,袁氏吞了吞口水。
她觉得喉头好干哪。
绿荷忙递了茶盏过来,袁氏胡乱喝了口茶,缓了缓精神。
“侯爷是什么时候定下这桩婚事的?”袁氏放下茶盏问道。
“这个小是不清楚,侯爷只是让小的陪他去一趟山圻,没想到是让小的陪他一起去接未婚妻入京。”
小十三说完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是侯爷的未婚妻。”然后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袁氏看向董娘子,微微蹙眉:“山圻,那是哪里?”
第153章 寻死觅活的棋娘
董娘子一脸迷惘:“山圻是什么地方,奴婢也没听过。”
那得是一个多小的地方,才会让人连听都没有听过。
袁氏挺直了背脊,露出老京城人的优越感来。
在老陕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这种优越感与日俱增,原以为回了京城就没有这种优越感了,没想到,回了京城,还是可以享受这种优越感的。
你女孩子能行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而已。
袁氏挥挥手让叶茗荃退下,忽的一顿,道:“你们发现不对劲了没有?”
一屋子仆妇丫鬟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但谁也不敢说没有不对劲,因为袁氏样子十有八九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还是绿荷直白:“奴婢驽钝,不知夫人发现了什么。”
袁氏道:“这小十三说尹小姐治好了他的伤,眼睛看不见也能行医么?”
此言一出,仆妇们纷纷摇头。
瞎子怎么行医?
瞎子自己都是病人。
说瞎子能行医,那是睁眼说瞎话!
袁氏一拍大腿,“快去把……”
刚才这孩子说他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管他叫什么,叫小十三就对了。
“快去把小十三追回来。”
早有快脚的仆妇领命出去,却是意兴阑珊回来。
“那小毛孩子跑得贼快,一溜烟就跑没了。”
袁氏正想说什么,又有仆妇来报说:“夫人快去看看二小姐,不知为何哭成了泪人,还……”
禀报的仆妇吞吞吐吐。
“还什么?”袁氏皱眉。
“还寻死觅活……”
“浑说八道什么呢?”袁氏腾地起身,呵斥了那仆妇一句,却已经急急忙忙领人走出了东厅。
平安侯府内院的后罩楼东西厢房各两间,袁氏领着四个女儿抵京时,就让她们一人住了其中一间。
三小姐、四小姐交好,二人便住了西厢房相邻的两间卧室。
大小姐、二小姐则住东厢房的两间卧室。
东西厢房之间起居室由四人共用。
另,耳房、抱厦等由小姐们各自的丫鬟、乳母、仆妇居住。
此刻,二小姐棋娘正在自己屋子里哭哭啼啼,地上扔着根白绫。丫鬟仆妇都在一旁劝着,一向与她杠嘴的书娘也吓得不敢出声,和画娘互相握着手在一旁愣愣看着。
琴娘不停用帕子替棋娘擦泪,棋娘的眼泪却好像怎么也流不完,擦干了,又流下来,擦干了,又流下来,生生将她的帕子都沾湿了。
“二妹,你怎么能干傻事呢?叫母亲知道了,该生气了。”琴娘叹息道。
棋娘抢过琴娘的帕子往琴娘怀里一扔,生气道:“我连命都不要了,我还在乎母亲生不生气?”
“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活着也是惹我生气,早死早超生!”
袁氏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众人都吓了一跳。
袁氏已经走进来,一屋子丫鬟仆妇纷纷跪地,小姐们也行了见礼,唯有棋娘委屈地僵着身子抽抽搭搭哭着。
袁氏一见地上的白绫,气不打一处来,骂屋子里的仆妇丫鬟们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么多人看着,还由着二小姐胡来,你们这些当下人的,是成心要看主子的笑话,是不是?”
棋娘的乳母、银杏,还有贴身仆妇忙磕头喊“不敢。”
“都已经这样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董娘子扶袁氏在屋子里的宝椅上坐下,又伸手拍袁氏背部:“夫人,姐儿还小,有话好好同她说,夫人自己别气坏了身子。”
袁氏方才看向棋娘,棋娘正倔强地使性子,高高抬着下巴,一脸傲娇。
这个女儿也到了及笄之年,怎么比两个小女儿还不如?
袁氏叹口气道:“棋娘,你有什么委屈不满同母亲说,何必做出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如今可是在京城你盛泽表哥的府里,不是在老陕州自己家里,你就不怕让你盛泽表哥看笑话?”
不提袁弘德还好,一提袁弘德,棋娘可更伤心了,哇地就哭了起来。
琴娘约摸知道些前因后果,让下人并着书娘画娘等人都退出去,屋子里就留下母亲信赖的董娘子和绿荷。
琴娘将棋娘往袁氏怀里一推,道:“你是要自己同母亲说呢,还是我来替你说?”
“我能说什么?”棋娘倔强。
琴娘道:“那好,我可替你说了。”
棋娘又有些害怕:“大姐……”然后忸怩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