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稳定情绪,隔几秒,勇敢走近。
姜怀生看到她的面容,靓丽又明晰,她与金色的日光同在,赐给他一线生机。
姜怀生裂开干枯的嘴唇,努力冲她笑了下。
她眼睛会发光,也看着他笑。
他们就那样看着彼此,只一眼,便许下了这辈子。
……
故事讲述到这儿,对面老人禁不住低头哽咽。
李久路很烦这种气氛,因为生理上的变化,已经不在她能控制的范围内。
她稍微别开眼,偷着吸了下鼻子。
却在这时,手上一紧,驰见在桌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久路故作无意的揉搓眼睛,瞥向他。
驰见手上又紧了紧,却没与她对视,好像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姜怀生身上。
他这会儿只穿着弹力背心,裹紧腰腹,露出手臂。深深弓着的脊背、颈部弯出的弧度以及突出的喉结,都透着股青涩而张扬的少年气息。他头发松散又清爽,被海风一吹,有几根不安分的竖起来。
也许气氛使然,不知何时,他又为自己蓄了大半杯,主动敬酒:“后来她把您背回去的?”
“哪儿能啊。”姜怀生一抹眼睛:“当时身上棉袄混着冰渣子,加上上面压着那几个人,她一位女同志能有多大力气。她就跟我讲啊——‘姜怀生同志,战争马上就要取得胜利了,所以你现在必须坚持,等我回去请求帮助’。”他学着她的语调,又不自觉开怀大笑:“后来才知道,那之前她发现我没回去,就冒着危险偷跑出来找我,因为没有纪律性,还受到组织上的严厉批评。”
姜怀生深深叹息:“真像昨天发生的事儿。”
三人忽然相对无言。
夜色又浓稠几分,渔户门前的灯火汇成星河。
李久路看了看对面,试探道:“其实,您儿子挺关心您的,为什么不试着跟他们一起生活呢?”
他嘴犟:“我在老人院过挺好。”
久路没忍心戳穿他。其实姜军每次过来,他虽然不热情,但那眉开眼笑的表情没法装假。每每催着他赶紧回去,眼神却又恋恋不舍。
人老了都渴望亲情。姜怀生也不会例外。
她想不通:“有哪儿会比家好呢?”
姜怀生没回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阵风吹过,窗上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响声。
他眨眨眼,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小院儿落满晚霞,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暖融融。
老伴儿端了盆罗非鱼回来,坐在小凳上熟练的处理,看看他:“少喝点儿,老东西。”
姜怀生一边斟酒一边惬意的说:“今天菜好,少喝怎么能尽兴。”
“那你千万别剩下,最好喝死你。”她嗔怪。
“求之不得。”姜怀生拍着手摇头晃脑:“我可害怕最后剩下我,但愿你能长命百岁,先把我送走。”
她没忍住笑了笑:“你啊,自私一辈子。”
姜怀生坦然接受。
她低着头,手上动作没停:“要真有一天我走你前头啊,你就去投奔儿子,儿子懂事儿,怎么还容不下你个老头子,儿媳妇那人说话直,但心肠不坏,平时嘘寒问暖不说,逢年过节没少给钱,儿子帮衬家里,她一句怨言都没有,也是个孝心的孩子。”她看看他:“你啊,到时候就往儿子家一待,安度晚年。”
“我不去。”
“为什么?”她瞪眼。
“听没听过‘穷家难舍’?我自己有家,何必去孩子那儿寄人篱下。”
“我说你这老家伙……”
“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他拍了下桌子。
两人都不说话了,老伴儿生闷气的拉下脸,手上的鱼遭了殃。
又过一会儿,她还是说:“不爱听我同样要唠叨,你别不服老,等我死了没人惯着你。住孩子那儿不适应,但你得学会适应。”
姜怀生瞪眼:“还说!”
她哼了声,并不怕他:“反正话撂在前头,我要是先死了,你就得按我说的办,否则我在天上也不能安息。”
后来,一语成箴。
老伴儿没有再说一句话,端着盆子走出小院儿,背影融进夕阳里,层层淡化,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时间如快放镜头一般飞速流逝,昼夜交替,朝花夕拾……
姜怀生眨眨眼,回到了夜色中的小岛。对面坐着两个孩子,眼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他下意识端起杯,昂头往嘴倒,以为酒精能把过去的景象再次带回来,可杯中偏偏一滴都没剩。
姜怀生愣了愣,摇头苦笑:“喝多了,喝多了。”他抹把脸站起身,一摆手:“都睡觉吧,放这儿明天再收拾。”
他摇摇晃晃转身。
李久路想去扶一把,却发现从刚才起,驰见始终拉着她没放开。
姜怀生背起双手,抬头望着屋顶层出不穷的杂草,忽然一叹:“人生苦短,珍惜当下吧。”
他步履蹒跚。
小院中夜色弥漫,海那边也风平浪静了。
驰见手掌托着下巴,转过头,一脸沉醉地望着李久路。
久路往回抽了抽手,被他看得发毛:“你看什么?”
“珍惜当下。”他语调松懒,出其不意地牵起她左手,送到嘴边轻啄了下。
手背一软一凉,明明是很短暂的动作,却让她后脑直麻。
“……喝多了吧。”
“没有。”他面不改色,目光在某种化学物质的催化下越发炙热。
“那回去睡觉吧,时间不早……”
“为什么要瞒着我?”
话题切换太快,久路一懵:“啊?”
“在来南舟之前,我问你,你为什么没说实话?”他摆弄着她的手指,明明举止亲密,语气却比以往还难缠。
李久路微微顿了下,看着他说:“我怕节外生枝,怕被别人知道……”
“我是别人吗?”驰见迅速直身。
久路一卡,老实答:“不是。”
这回答勉强满意。驰见手又撑回桌面,一扬下巴,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久路说:“再就是怕你会阻止我,不让我来。”
“你觉得我会阻止吗?”
她没立即回答,顿了下,反问道:“那你会吗?”
“会。”
“……”
她低下头来,无话可说地挠了挠鼻子。
驰见紧紧盯着她,突然一甩手,将她的手扔出去:“李久路,你是傻子吗?”
“……”
久路很想回答不是,但还是忍住了,怕一接茬他更加暴跳如雷,于是低下头,又挠了挠鼻子。
他冷冷的说:“你这么想,真让人心寒。你觉得我会不答应?”驰见盘着手臂,控诉道:“麻烦你对我认真一点,别让我感觉自己跟只大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李久路心中一软,诚恳道:“对不起。”
驰见瞥来一眼,郑重其事的说:“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非要来南令?”
一些记忆汹涌而至,她塌下肩膀,眼中的光被什么遮掩住。
就在她琢磨怎样开口时,他烦躁道:“算了,不问这个。”
驰见早就看透了她,她传达给别人的一切柔弱都是表象,实则内心极有主意,既倔强又特立独行,更加忠于自我。驰见认怂了,他怕她为难,更怕她开口再编出一个又一个谎话来。
来就是为玩儿的,哪儿有什么为什么?
驰见眼眸深邃似潭,望着她,手心不自觉开始冒汗:“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这答案无需考虑。久路点头。
“说话。”
夜色遮盖她泛红的脸颊,久路乖乖道:“喜欢。”
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重要?
驰见昂头吐了口气,将情绪尽量隐藏:“走吧,睡觉去。”
她跟着起身:“你还生气吗?”
“有一点儿。”
李久路慢慢走上前,勾住他身侧的手,轻轻晃了晃:“那怎样才能消气?”
没有哪个男人能经受住这个动作。
驰见心脏酥成渣,贴近了:“自己想。”
第33章
由于昨天晚上喝高了,驰见醒过来不知天圆地方。睁开酸胀的眼,回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刻身在南令群岛中的岩崇岛。
他睡在一张大床上,旁边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并没看见姜怀生的影子。
“李久路?”他支起上半身。
久路昨晚睡在旁边的房间里,一墙之隔,没人应声。
驰见跌回去,又在床上挺了几秒,不死心的拔高音儿:“路路!”
隔壁依旧安静。
“李久路!”
唤过几声后,见没人理他,他终于撑臂坐起来,拍拍额头,套了条短裤出去。敲两下隔壁的木板门,推开看,李久路果然不在房间里,随后走到院子中,便被大片阳光晃得虚起眼。
姜怀生坐在院外的石墩上补渔网,跟路过村民聊天,满脸笑意。
驰见走出去,站在他身后旁观了会儿,不认为他现在补网还有用,他这年纪再想下海几乎是不可能的。
“爷爷,李久路呢?”
姜怀生身体一抖,转过头来:“吓我一大跳。”他埋怨:“你这臭小子走路不出声,怎么跟那丫头一个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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