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灭了,天色由青转亮,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陈英菊已经失踪三小时,她在小泉镇无亲无故,除了驰见不认识任何人,平时待在老人院,更没踏出去过半步。
驰见步疾如飞,猛然站住,照着旁边的电线杆狠踹一脚:“操!”
洪喻说:“你自己先别乱,我让万鹏胖子戈悦他们分开找了,小泉统共那么大,没事儿的。”他说着忽然想起来:“火车站呢?外婆会不会想回家?”
驰见身形一僵,来不及仔细琢磨,快步冲出去。
小泉镇火车站很小,几乎一眼看到底。
等李久路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找了一遍,仍然无所获。
驰见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低埋着头,情绪快崩溃。
她抿抿干裂的唇,坐在他旁边:“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漏掉的?或者外婆还有什么亲人或朋友?要不你打电话回院里问问,也许外婆已经回去了呢?”一连串的问话,他不答,久路忍不住搭着他肩膀:“驰见?你在听……”
“能安静会儿吗,我想到还会坐在这儿?”驰见冷声呵斥,看着她,眼中湿润腥红。
久路被他吼得一愣,心上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下,一直疼到嗓子眼儿。
驰见在发脾气的瞬间就知道他错了,但外婆找不到,也没有心情顾忌她感受。他再次埋下头,只感觉肩膀上的手滑落,身边变得很安静。
洪喻站在两米以外,低咒了声,就知道臭小子对亲近的人永远学不会控制情绪,这臭脾气,就是欠虐。
他正恨恨的想,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驰见看了眼手机屏幕,迅速接起,他没说一句话,紧蹙的眉头却慢慢舒展开,听了会儿:“好,我们马上回去。”
他收了电话,从座位上弹起来,看看久路又去看洪喻:“外婆自己回去了。”
洪喻倚着墙边没动,暗自松口气,冲他使了个眼色:“我给戈悦他们去个电话,外头等你。”
驰见会意,脚步停下看着李久路。
久路想要绕开他:“回去吧。”
“对不起。”他将去路挡住,诚恳认错:“刚才是我不对,不应该乱发脾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久路明知人在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但在他主动道歉时,还是鼻腔酸涩,眼前泛起雾气。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脆弱,可现在,也不知谁给她的权利,几句话就能让她满腹委屈。
她克制着情绪:“回去吧,我没事儿,真的。”
“那你抬头看看我。”
久路头仍垂着:“看你干嘛。”
“你看看我。”
“不看。”她小声说。
“我真知道错了,让你打两下好不好?”他声音别提多轻柔,屈就地弓下腰身,两手撑住膝盖,歪过头,从下往上看她。
久路别扭的转开眼。
驰见起身,握住她两侧肩膀,这才发觉手下衣料单薄,眼睛本能往下瞟,脑中“轰”一声炸开,把自己打死的心都有了。
李久路出来得急,睡衣外只套一件半长棉袄,下面是布拖鞋,竟然光着脚。
从凌晨四点到六点,乍暖还寒,她就穿着这身单薄的衣服,跟他跑了一路。
驰见心中波涛汹涌,三分愤怒,七分怜爱,还有无限的感动与歉疚。
“谁准你这么出来的?”他板着脸问。
久路瞪着他,死死咬住嘴唇。
在接触到她目光那一刻,驰见瞬间软下来,他手上力量加重,把她按坐回去,垫一条腿蹲在她前面,手一捞,将那两只冰凉的小脚抬到大腿上。
久路越是挣扎他捂得越紧,最后脚跟陷在他腹部和两腿形成的三角中,手握着她脚面,把热量一点点传递过去。
位置尴尬,久路哪儿还肯顾忌心底那点儿委屈,她抖着声音:“驰见,你放开。”
“我不放。成心让我难受是吧?”明明他的错,却是一副理直气壮、恶狠狠的样子。
“你别不讲理。”她气恼的蹬一下腿,想要逃脱桎梏。
“嘶。”驰见五官扭曲的紧了紧。
“……怎么了?”
“大姐,哪儿都敢踹呢!”
久路呆了呆,见他一脸痛苦的表情,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脸色顿时红得充血。
“你、你没事儿吧?”
缓很久,驰见正了正她双脚位置,避开要害:“差一点儿你就毁我幸福了。”他问:“这回出气了没有?”
“……没有。”
“不闹了,暖和点儿吗?”他掌心在她脚面用力搓起来。
“没有。”久路赌气的说:“还不如刚才。”
“那这样呢?”他说着要撩开衣服下摆,把她双脚放进去。
久路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给你暖暖。”
此刻虽不是客流高峰,但镇子太小,遇见十个人里,可能有六个是认识的。
“你快放开,别人都看着呢。”李久路没他淡定:“我错了,算我错还不行吗?”
驰见坏笑,得寸进尺道:“叫声哥听听。”
久路:“……哥。”
“再亲切点儿。”
“……”
“叫好哥哥。”
“……”
看她快急出眼泪来,驰见适可而止,终于放开她。
李久路忙着低头找拖鞋。
他却蹲着没动,直视她,双眼暗含某种情绪,嘴角的笑也渐渐拉平,郑重无比的说:“路路,对不起。”
后来两人和解。
驰见飞要和久路换鞋穿,久路没同意。
他不顾她反对,硬是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往她脚上套。
久路说:“真不用。”
“怎么,嫌我臭?”他挑眉,拎起没有一丝污渍的雪白棉袜,凑到鼻端嗅了嗅:“一点儿都不臭,不信你闻闻?”
他冲她递过去。
久路嫌弃他,食指横过来堵住鼻孔:“咦!”
他笑出声。
久路打他一下,别过头,也没忍住笑起来。
回到老人院,外婆已经疲惫睡下,后来问,她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这件事不了了之,却给院里敲响了警钟,江曼让人在大门内又安装一把弹簧锁,无论内外,通过钥匙才能开启。而有这个权利的,除了工作人员,只有李久路。
不分白天黑夜,大门紧锁,老人院更像一座牢笼。
但这项举措并没给其他人带来困扰,家属反而赞同,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老人们的人身安全。
唯独一人忧心忡忡。
姜怀生自从那次打定主意回老家,一直在心里谋划,尝试了两回,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恰巧被久路撞到,姜怀生求着她帮自己开门。
李久路一颗心随着躁动起来,她也很想去。一直未实现的南令之旅,正像沉睡的种子,在泥土里奋力的往外钻。
原本以为那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想到,梦想的大门却意外向她敞开,去与不去,只在一念之间。
陈英菊走失引起的风波历历在目,何况高考将近,江曼绝对不会同意。但南令她必须去。
她的心在放肆与循规蹈矩之间徘徊。
该不该去?李久路纠结的思索着。
第29章
几天之后,为了弥补工作失职给家属带来的困扰和表示歉意,江曼要李久路问驰见哪天有空,她亲自下厨,请他到家里来做客。
晚上,李久路去找驰见。
她现在来“纹人天下”已经自在得多,进门只看见胖子,万鹏正在里面帮驰见打下手,和胖子比起来,他还是更有正事儿些。
为了保证客人隐私,里面的门通常是关着的,今天虚掩,但一般人也不会轻易进去。
胖子正看漫画:“呦,嫂子来啦!”
忍了几次,她终于纠正:“其实你不用这么叫,直接叫我李久路就行。”
“好嘞,嫂子。”
“……”
胖子挠头笑了笑:“一时改不过来。对了你找见哥吧。”他主动说:“他在里屋做活儿呢。”
“哦。”
她往那方向望了望,虚音儿问:“男的女的?”
胖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悄悄说:“女的。”
李久路点点头,跟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她趴门缝偷偷看一眼。
还没走近,里面传出女孩虚弱的低哼,在刺青笔的电流声中抑扬婉转,让人听了怪别扭。
她脚步略微迟疑,悄无声息凑上去。
女孩刺青的位置在脚踝,她身体侧靠在椅子上,露出小腿和整只脚。
她面前的男人头发似乎长长一些,加之口罩遮脸,深深弓着脊背,看不出情绪。
驰见目光专注,落笔和抹擦的动作娴熟又连贯,他认真工作的时候,身上像有一种磁场,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随着下笔,那女孩又往回缩了下脚,白白的脚面紧绷着,面部楚楚可怜。
驰见深吸一口气,像忍耐到极限,臭脾气上来,把笔不轻不重撂在桌子上:“你到底能不能忍?文不文了?”他直起身来,动作到半路,明显僵了一下。
那女人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的确是太疼了!”
“那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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