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亭又对顾采薇道：“你来的时候见过你祖父了吗？”
顾采薇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嗯”了一声。
顾炎清是个疯子。他把她叫去，说了一大通异想天开的话，核心思想是，现在皇上和三皇子父子不和，要宋铎保存实力，瞅准机会，等他们两败击伤，未尝没有一步登天的时候。要她好好笼络住宋铎的心，将来母仪天下云云……
顾采薇若不是为了等顾兰亭下朝，绝对转身就走，偷偷跟宋铎说了他的话，宋铎眉头也紧皱。
顾兰亭显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想法，淡淡道：“你祖父年纪大了，难免糊涂，有些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
宋铎和顾采薇现在的日子，他觉得就很好了。他希望他们有自保的能力，但是并不希望他们自己作死，平安喜乐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顾采薇展露笑容：“我听父亲的。”
顾兰亭没再提这事，只是不肯放宋承走：“你们还要照顾两个小的，回头走了我又至少一年半载见不到承儿，把他留在我这里，等你们去边城时候再带走。”
宋承也不想走，搂着顾兰亭的脖子，欢快地跟父母道别。
宋铎道：“听外祖父的话，替爹娘照顾外祖父，要是不听话，回去收拾你。”
宋承嘻嘻笑着应下，爹最是嘴硬心软，从来都没舍得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
看着他和顾采薇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顾兰亭和宋铎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宋铎和顾采薇一起回到将军府。
孟平来请示顾采薇内宅安置事项的时候，顾采薇忍不住提起了孟澜。
“我大哥本来要走，后来听说将军要回来，就决定再住几日，到时候和将军一起回边城。”孟平恭谨回道。
“那，那他这这些日子以来，精神可好？”顾采薇斟酌几番后问道。
孟平苦笑着道：“还好。母亲最近在给他寻摸亲事，大哥有些闷闷不乐。”
顾采薇知道，他应该还不好。短短几个月时间，想让他走出几年的感情，谈何容易，叹了一口气，道：“回头帮他劝劝你母亲吧，这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
孟平退下后不久，孟澜就来求见了。
“姑娘，请您帮帮属下。”孟澜仿佛老了十几岁，胡子拉碴，神情有些颓然不振。
原来，他是想让顾采薇帮忙跟他母亲说，婚事将来去边城再说。
顾采薇就是不想欺骗老人，也不得不帮他这个忙。她不敢提起勒宁，甚至不敢跟他提起任何未来会如何的话。他的未来，已经被毁了大半。她希望他早日走出了来，但是又知道，这太不容易。
见顾采薇应下，孟澜道谢后离去。顾采薇透过窗户看着他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身影，格外寂寥。
宋铎从外面回来，正好遇到孟澜，回来后便跟顾采薇说，该早日给他提门亲事，被顾采薇搪塞过去，两人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明日我要去见三皇子，静妃娘娘召你入宫，我就不能陪你了。”宋铎有些忧心道，“你带着阿媛。”
顾采薇给长治擦擦嘴角的口水，道：“你忙你的去吧。我不是第一回入宫，静妃娘娘的性情，我也都知道的。用带着孩子们吗？我怕他们太小，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
宋铎道：“那倒不用。娘娘特意交代，不用带他们，”他自己刚从静妃那里回来，压低声音道，“娘娘原话说，那里不是好地方，孩子就不用去了。”
提起皇宫，顾采薇心里便有些堵，半晌后才道：“娘娘这辈子，都不容易。”
从前为宋家担心，后来为三皇子，现在又加上成郡王，是非不断，人心易变，顾采薇觉得若是自己，早就崩溃了。
“可是娘娘就是娘娘。”宋铎见她有些感伤，严肃道，“记住，她是静妃娘娘，然后才是我的姨母。一定谨言慎行。”
顾采薇喃喃道：“我有分寸的。”
“明日三皇子妃要是在那里，邀请你去三皇子府，一定要拒绝。”宋铎嘱咐道。三皇子妃和陆侧妃闹得后宅不宁，他不放心她去。
顾采薇对于应付这些事情，本来也很没耐心，难得宋铎体贴她，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顾采薇便带着阿媛入宫了。
“几年过去，你倒是一点儿没变样。”静妃看着顾采薇道。
“娘娘才是格外受到岁月优容。”顾采薇笑吟吟地道，“咱们走在一起，说是姐妹别人也是信的。”
“别给本宫灌迷魂汤了。”静妃道，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辈子，你就是伯涵过不去的坎儿了。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本宫看他的贞节牌坊也该立起来了。”
顾采薇抿嘴笑，眼底一如五年前静妃初见她时的清澈明亮。
静妃屏退众人，顾采薇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话嘱咐自己，不由有几分紧张。
第五百七十一章聪明人和糊涂人
“你给我送的两个丫头，花蔷和花薇，你还记得么？”静妃问。
顾采薇点头。
“花薇很好，上个月刚提了位份。”静妃表情平静，突然话锋一转道，“花蔷死了，也是上个月。”
顾采薇的心，“咯噔”一下，抬头看着静妃娘娘，眼里露出几分不解和哀伤。
静妃往身后的软垫上靠了靠，姿势更加闲适舒服，道：“她对皇上动情了，成了皇上的人。她偷听本宫和三皇子的对话，被本宫发现。她以为皇上会保她，结果皇上一句话都没说，任由本宫处置。”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顾采薇脑补出她现在所想，一定是“蠢货”两个字。
“所以，娘娘赐死了她？”顾采薇小心翼翼地问。
“蠢货！”这两个字，被静妃送给了她，“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你若是本宫，在这宫里，早被人吞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顾采薇不生气，反而厚脸皮道：“采薇哪里敢跟娘娘比，也就表哥，不嫌弃我的蠢笨了。”
“你也就能仗着伯涵宠你了。”静妃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道，面上划过一丝冷酷的笑意，“本宫只罚她禁足一个月而已，她自己想不开，投井自尽了。”
顾采薇不寒而栗，看着静妃嘴角含笑看着她，半晌后才怯怯问道：“是皇上？”
“是。”静妃斩钉截铁道，“这后宫，纵使是皇上，也未必有本宫行事便宜。虽然她未必知道皇上的什么事情，但是皇上觉得她知道，她便活不了了……”
顾采薇：“娘娘与皇上，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历任皇帝，都是后宫女人所出，都有后宫三千。这后宫与前朝，从来就不能分开。”静妃站起身来，身姿挺拔，绣着大红牡丹的长裙曳地，显示着她此刻在后宫无出其右的地位。
顾采薇却觉得，那牡丹，红得刺眼，就像……滴血。
“本宫前半生，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也庆幸从未踏错。”静妃道，眼底露出难得的迷惘，“本宫也从未羡慕过任何人，除了——你！”
顾采薇一惊，惶恐地想要站起身来，被静妃挥手制止：“坐着你的。本宫自恃聪敏果决，从没服气过任何人。本宫想要的一切，都是本宫自己挣来的，从前本宫深以为命运掌控着自己手中，以此为傲。现在半生过去，蓦然回首，却发现，这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不过是苦苦挣扎，一个人的悲欢而已。”
“娘娘……”顾采薇有些难受，喃喃喊道。
“机关算尽，算不出自己的儿子，性子还会随着他父亲，孙子倒是争气的，可是偏偏为儿子所不容。夫君多疑，儿子愚蠢，大概从一出生开始，就要做一个操心一辈子的人了。”静妃一声长叹，“你跟了伯涵，也诸多不顺，磨难重重，但是本宫还是忍不住羡慕你。谁这辈子不遇到许多糟心的事情，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得一真正愿意与你同担风雨之人？不要用那么愚蠢的眼神看着本宫，本宫真的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顾采薇笑得很勉强，心里酸涩，却知道静妃这样聪明强势的女人，只是一时脆弱，抒发感慨，转眼间又会变得刀枪不入。自己只要静静听着便是，她不需要自己的应和。
“这对平安符给你。”静妃从腰间解下一对儿双鱼玉佩，“这是我让人去你来的那个地方，找了尘求的，回去带给长治和久安，算是本宫给他们补的礼物。”
顾采薇恭恭敬敬地接过来，行礼道谢。想起她和了尘的关系，她几乎忍不住想问，“您后悔过吗？”可是，这话到底没说出来。
静妃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道：“本宫此生并无后悔之事，可是，兜兜转转，许多事情的结局，还是让本宫感慨。”
当初她入宫挽宋家大厦之将倾，可是三十年后，宋家还是一蹶不振了；她想帮姐姐，在裴家站稳脚跟，却让姐姐为自己险些身死，与亲生儿子分离二十多年；她辅佐儿子，到头来却又见到他变成和她厌恶的人一模一样的嘴脸；就连她的爱情，当初挥泪斩断，以为他终会有佳人相伴，却没想到累他一生孤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