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刚触到床上，她就弹起来，疼得吐舌头。
“毛毛躁躁！”宋铎骂一句，过来亲自拿了靴子，让水沉扶着她，自己给她试。
“柔软又暖和。”顾采薇踩了几步，喜滋滋地道。
宋铎见她小孩过年穿新衣一般喜悦，也带着笑意在一边看着她。
“水沉，今儿腊月多少了？”顾采薇问。
“回姑娘，腊月二十了。”
“呃……”顾采薇没想到，转眼间都进二十了，有个主意突然冒了出来，于是找个理由让水沉、苏合下去，开始跟宋铎商量。
“表哥，你看能不能把母亲一家接进来过个年？我知道这里也有规矩，可是除夕你要和将士们一起过，我在这里孤零零的……母亲也是，好容易母子相认，过年时候得格外想你。再说，投军也就是吕豹一个想头，让他来看看军营里真的什么样子，他也好做决定。”顾采薇轻声一一道来。
“除夕的时候，我本来打算带你一起出去，有篝火，有烤肉，将士们载歌载舞，十分热闹。”宋铎道。
顾采薇摇头：“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女子，还有上次那恶心人的霍广思也在，我要是出现，难免惹不必要的麻烦。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做焦点的人，让我在人群里偷偷热闹可以，跑到前面我就不自在了。”
宋铎沉思片刻：“也好。正好上次去吕家接你，闹出的阵仗太大，怕扰了母亲生活，回头让吕豹来，对外只说为了招揽他。”
顾采薇深以为然，只是补充道：“先告诉母亲一声，晚几天再去接他们。我这样，也……”
“知道。”宋铎笑道，“不就是怕别人知道你挨打了，面子上过不去。”
“谁干的！”顾采薇恨恨地抬脚在宋铎脚上踩下。
顾采薇是个闷不住的性格，可以下床走动，就想着要出去透气。趁着宋铎不在，她就溜出营帐在门口晃悠，见了周路等人，又郑重跟他们道歉，众人都道没事，眼中也真无芥蒂。但是宋铎已经告诉众人有奸细混入的事情，所以大家对于她的安全，十分紧张。
顾采薇不由有些苦闷。
晚上好顿缠着宋铎，后者才勉强答应她可以去伤兵营走走。
“我保证，只去给他们指导，只讲课，上午去办个时辰，下午去半个时辰。”顾采薇扬着自己这几日趴在床上写的“教案”，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要是待得时间超过了，那年前，包括正月里，你都别想出去了。”宋铎威胁道。
顾采薇笑嘻嘻地答应。
待到她在伤兵营出现的时候，众人都十分关切，偏考虑到她是女子，又不好意思问，都有些尴尬。
顾采薇自己大大咧咧地道：“不要紧，我都好了。你们一个个这副样子，搞得挨军棍的是你们一样。只有一样，谁今天都别跟我说‘请坐’，要不我得记恨很长时间。”
众人见她如此豁达爽朗，都笑了，于是照常跟她说笑。
像往常一样，顾采薇问了几个伤员的情况，上次被马踏成重伤的那小子，竟然已经回营训练了，让她又感慨了一番恢复力的区别。
“小公子，您之前讲的，我这几日仔细琢磨，还有几处不甚明白的……”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却十分认真的老军医。
顾采薇忙道：“董叔您跟我总这般客气！您说，我们一起探讨一下，我正好这几日无聊，也想了下之前讲的，还是不够翔实，一会儿补充下……”
“快让开——”外面一阵嘈杂之声。
第三百二十六章救不救
顾采薇突然紧张起来，停下话头望着门口。
四人用门板抬着一个小兵进来，大声道：“军医在吗？军医在吗？”
顾采薇看那小兵，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脏土，满头大汗，面色苍白，手捂着裆部，几乎要打滚。若不是被四个人一人一只手按着，恐怕早就从门板上滚下来。
“怎么了？”董军医立刻上前问道。
最前面的一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我们几个在外面巡逻，军营门口那棵歪脖子杨树上有个鸟窝，上面有只老鸹特别聒噪，邓小三仗着年纪小灵活，就要上树把鸟窝捅了，把老鸹赶走，不想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伤着了蛋……”
顾采薇已经无力吐槽邓小三的名字和他这“伤着了蛋”的混蛋举动。
旁边董军医到底顾忌顾采薇，一边上前一边回身道：“小公子暂避下。”
那抬邓小三来的人着急道：“军医您快给看看，哪里还有时间管那些有的没的？”
顾采薇把身子转过去，竖起耳朵听着，周路和跟着她的苏合，用身形遮住她。
而苏合面前，一个侍卫又挡住她的视线。不过顾采薇回过身，所以没看到。
她隐隐猜测，这个邓小三，很可能是外伤性质的gao丸扭转，如果不太严重，那董军医他们应该可以处理，用手法复位。若是严重……那便只能手术复位，恐怕只能由她来进行了。多少有些尴尬，但是也势在必行。
董军医开始紧张地处理。
顾采薇道：“先给他喂一份最少剂量的麻沸散。”
董军医答应一声，让徒弟立刻去准备。
周路有些尴尬，轻声道：“小公子，董军医能处理，您……”
顾采薇“嗯”了一声，继续竖着耳朵听着。
过了一会儿，没有声音，顾采薇又忍不住道：“董叔，您好了吗？好了之后让人去取冰来冰敷，可以减轻疼痛和水肿。哦，对了，您最后把那处固定下，就是‘丁’字那种，您会吗？”
周路：“……”
我的个小公子，大姑娘，您能不能安静些？您是将军的女人啊！
那邓小三因为服了麻药，所以不再疼痛难忍，撑起上半身一直看着董军医。他年龄虽小，但是已经懂得人事，知道伤了这处，以后就是太监了，不由悲从中来，红了眼眶，不住求董军医救他。
董军医折腾了一刻钟之后，摇摇头：“不行了……”
邓小三“哇”的一声就哭了。
抬他来到一个兵士跪在地上，拉着董军医求道：“军医，您救救他吧。我们俩一个村的，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可怜见的，若是再断了他日后子嗣，他这辈子还有啥想头？”
顾采薇沉声道：“我来看看。”
周路大惊失色，见她已经转过身子，忙伸手拦她：“小公子切莫如此。”
军医们也都知道她的身份，纷纷出言道：“小公子还是算了。这男科，董军医是圣手，是真的没办法了……”
“那我也要看看，万一我可以呢？”顾采薇道，怒目对着周路，“让开！”
周路自有坚持，摇头道：“小公子恕属下无法从命！”
“你大胆！”
周路犹自不动。
“苏合，把他给我拿下！”顾采薇怒道。
苏合迟疑了下，便真的要拔剑，刚才挡在苏合面前的侍卫忙按住她的手，随即又觉得不妥，收回手，讷讷道：“周哥说得对，若是大将军怪罪下来……”
见苏合面无表情，那侍卫接着道：“若是大将军跟小公子生了嫌隙，难受的还不是小公子？”
苏合面容这才松动些，看着顾采薇，有些左右为难。
刚才那几个抬邓小三来到兵士，听顾采薇可能有办法，本来还想求他，听了几人的话，隐约猜出这位就是军营里已经传遍的大将军的女人，便不好再开口。
平心而论，就是自己的女人，恐怕也不会让她做这种事情。
而邓小三已经想要拔剑自刎了，若不是用了麻沸散身上无力，加上又被众人看着，恐怕就被他得了手。
“四哥，你放开我。我这样活着，成了废人，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邓小三哭得鼻子眼泪一把。
顾采薇明白众人都是护着她，却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
她一字一句道：“第一，我既站在这里，便要行使大夫的职责。你们是士兵，服从指令是你们的天职，而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我既然为医，便不会因为男女之妨，罔顾人命。第二，你们是将军的士兵，我是将军的女人。你们替大靖朝出生入死，更是将军托付后背的同袍。我替将军分忧解难，你们之伤便是将军之痛！若是将军因此而介怀，那是你们所忠非人，亦是我所爱非人。我虽为女子，亦有割袍断义之勇，到时为将军所弃，断然不会责怪任何人。”
周路讷讷道：“也没到人命关天的关头……”
顾采薇看着他眼睛道：“他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以后娶妻生子，天伦之乐无数。折在战场上，是他的命；但是若是因我见死不救，让他下半生难为常人，何其悲惨！他是将军万千士兵中的一人，可是他的幸福，将来也是一个家庭的幸福！周路，让开！”
顾采薇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营帐内一众人鸦雀无声，都被深深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