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来,傅瑶比平日更加懒散,更加连门都不出——外边天寒地冻的,走几步路就一哆嗦,实在不是好去处。
可是懒惰的结果便是长肉。傅瑶每日看着镜子,就觉得自己的脸庞一天天圆起来,很快要变成那十五的月亮。尽管有这具身体的底子在,再圆也难看不到哪儿去,可毕竟减了几分姿色不是?
秋竹小香也劝她多出去走走,说先帝有一位万婕妤,就是这样只吃不动,结果孩子在腹内长得像个胖冬瓜,生产的时候怎么也下不来,为此吃尽了苦头,最后还难产而亡。
傅瑶被她们说得毛骨悚然,虽然有些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可到底有些畏惧,没事也常在殿里走走。可屋内就这么大,怎么走也就几步路远。因此为了得到更好的锻炼,傅瑶挑着一个阳光晴好的冬日,带着秋竹小香一齐往园中去。
御花园的梅花已经开了,也有腊梅。
其实比起梅花,傅瑶更喜欢腊梅的香气,因为更加醇厚——也有人说是一股酒气。但鉴于梅花乃高洁之物,且听说怀孕初期,太过浓烈的香气闻了不好,傅瑶还是错开步子往梅园去——她也不想被人贬成口味粗俗。
这样的冬日,即便是阳光灿烂,妃子们也不会往御花园来——除非能见到皇帝。岂料傅瑶才一进角门,就看到一个梳着高髻的老妇人在梅树前站着,头发都白了,看去总有花甲之年,她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嬷嬷。
这老妇人衣着不凡,虽称不上富丽,看去却都是上好的料子,且她身上自有一股凌然气度,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傅瑶侧着颈,低声问道:“这是何人?”
小香瞅了一眼,很快回道:“回主子,这位是寿康宫的太后殿下。”
太后啊。
傅瑶记得这位太后娘娘并不是成德帝的生母,只是养母,且与成德帝并不十分亲近。成德帝的生母是在他成年后亡故的,先帝才将他交与当时的江昭仪抚养,后来为使成德帝继位名正言顺,又立江昭仪为继后。
既是继室,皇帝又非她亲生,难怪江太后在宫中的地位有些不尴不尬。加之皇帝早就成人,心中自然更惦念自己的生母,对这位养母虽然恭敬,也只是恭敬罢了。江太后也很识趣,皇帝亲政后就退居寿康宫养老,六宫事宜都交由赵皇后打理,她只偶尔点拨一两句,余者并不操心。
这样一位太后,难怪六宫妃嫔都不趋奉她。
傅瑶却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她在宫中生存,傅家的势力指望不上,最好再为自己寻一个别的靠山——赵皇后即便不像从前那般讨厌她,也永远不会将她视作自家人;至于元祯,他毕竟是一个男子,不好管内宅的妇人琐事。
太后可就不一样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终究有这个名号在,她毕竟是宫中群女之首,若能巴结上这一位……
傅瑶的思绪飞速转动起来,她搀着侍女的手,款款上前,向那老妇人施礼道:“臣妾参见太后殿下。”
老妇人纹丝不动。
莫非是个聋子?还是耳朵有点背?可就算这样,眼睛也能瞥见呀!
傅瑶有些奇怪,再度福了福身,“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安。”
老妇人这才稍稍转头,用一双尖削的眼睛看着她,“你是新进宫的妃子?哀家怎么从没见过你。”
她敏锐地看向傅瑶的肚子,已经有微微的凸起,“嚯,怀着龙种还敢出来晃荡,你胆子倒不小。”
傅瑶脸上一僵,宫里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么?
她可不能加深这位老妇人的误会,忙挤出笑脸道:“太后误会了,臣妾并非陛下的嫔御,而是住在太子宫的良娣傅氏。”
“原来如此。”老妇人冷淡地瞟了她一眼,兀自转身离去。
留下傅瑶呆立在原地。
怎么是这样?她还指望借着这个孩子跟太后多说几句话呢,说好的老人都喜欢小孩子呢?
秋竹忧愁的扶着她,“良娣……”想劝她不要灰心,却发现根本无从劝起——这位老婆婆简直油盐不进,连孩子都不能打动她,还有什么法子?
傅瑶却深吸一口气,反过来安慰她们,“没事的,放心。”
她这人从来不怕失败,而且越挫越勇,太后此举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她倒不信了,若连一个老妇人她都收服不了,以后怎么对付肚子里的那个呢?
小孩子可比老人顽皮多了,等腹中那块肉生下来,她要操的心只会多不会少,现在正好练练手。
傅瑶高高扬起下巴,一副准备出征的模样。
两个侍女都害怕地看着她,不明白发生何事——良娣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这么有精神?
第34章 心事
傅瑶既已决定征服这位老奶奶, 次日就让小厨房做了些香甜软糯的糕点——东宫膳房的手艺她还是很信得过的——并让秋竹亲自送去寿康宫。
岂知秋竹回来便为难的告诉她, 说太后转头就将那些糕点分赠给了下人, 自己分毫未动。
小香不禁咋舌, “太后娘娘好大的派头, 不会是故意给良娣难堪吧?”
“不会。”傅瑶沉声说道。
太后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怎会因这个为难她;再说,像太后那样的身份, 真恶心一个人,也不会用这样小家子气的手段。
只能说,她送的礼物, 并不中太后的意。
傅瑶并不气馁,原是她自己考虑不周,没有打探清楚就贸然行动。好在, 她不清楚太后的喜好, 有一个人理应清楚。
晚上太子回来,傅瑶便向他问起这事。
元祯诧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傅瑶讪讪说道:“太后娘娘她毕竟是殿下的祖母,殿下每日事务繁忙,妾身代殿下尽些孝心也是应该的。况且, 本朝以孝治天下, 妾身若能侍奉太后身侧,对殿下的名声也有助益。”
她说得好听,口口声声为元祯的皇位着想,其实主要想为自己寻一个靠山而已,好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她不敢把宝全压在元祯身上。
元祯何尝瞧不出她这点小算盘, 虽有些气傅瑶信不过他,但仔细瞧瞧,讨好太后也没什么坏处,遂将她的头发揉搓一顿,还是老老实实告诉她:“你不知道,皇祖母的性子颇为古怪,与一般老人家多有不同。别的老太太都喜欢吃甜烂食物,看热闹戏文,皇祖母可恰好相反,她是巴蜀人,一向喜食辛辣,且无肉不欢。至于听戏,宫中一向是年节时搭了戏台寻个热闹,皇祖母早两年还有兴致,专门叫了个小戏班子供她点爱听的戏,近年来只安居宫中养病,这些东西一概不兴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不喜欢傅瑶送的糕点,果真是不合胃口。
傅瑶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问道:“殿下这般了解太后娘娘的习性,怎不见你多往寿康宫去?”
元祯苦笑道:“皇祖母一向喜好清静,咱们这些人多不中她的意,就连我小的时候,她也没怎么亲近过我。你不见三皇弟才三岁,德妃娘娘也很少带他拜见太后么?”
真有不喜欢孩子的老人家吗?傅瑶陷入沉思。
有了准备,她的信心便充足多了。她没那个权力召戏班子进宫,只好依旧从食物上下手。
第二日,傅瑶便亲自往寿康宫来,身后跟着秋竹和一名内侍——内侍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朱漆食盒。
宫人通传后,她迈步入殿,谁知就听到太后烦躁的声音:“哀家不喝这药,给哀家撤下去。”
傅瑶抬眼望去,江太后大约是午睡才醒,头上并未梳髻,花白头发散散披着,几乎有些蓬乱。
她身旁一个年岁差不多的老嬷嬷正在殷勤苦劝,“太后,您这病总拖着不见好,不服药怎能行呢?”
傅瑶开口说道:“太后既不愿喝药,就不用强逼她喝了。”
她认得这位老嬷嬷,就是前日御花园中陪太后赏梅那位。
曲嬷嬷也认出了她,福了福身,“傅良娣。”
对她的到来虽有些吃惊,还是忧愁说道:“良娣怎可说这样的话呢?不服药,太后的病势怎么能好?”
“治病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身子康健、情志舒畅么?倘若这药喝得不痛快,太后娘娘也情绪不佳,那倒不如不喝的好。”傅瑶微笑说道。
她这通歪理竟把曲嬷嬷说得愣住。
太后淡淡抬起眼皮,“你来做什么?”
傅瑶微微屈膝下去,“臣妾参见太后殿下。”
心中有了成算,她说话的底气也充足多了,“臣妾听闻太后近来饮食不欢,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薄物,好让太后娘娘开胃。”
于是让秋竹打开食盒,望去时,只见一笼分量充足的腐乳蒸肉摆在中央,周遭还有一碟手撕蹄筋,并一碗水煮鱼,上面撒了碧绿的葱花与鲜红的椒碎。
曲嬷嬷急道:“良娣怎么送来这些,快拿回去。”
太后却摆了摆手,“慢着。”
“太后,您年纪大了,这些东西怎么克化得动。”曲嬷嬷差点跺脚。
太后横了她一眼,“哀家还没老掉牙齿,你倒把哀家看成死人了。”
曲嬷嬷一惊,只好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