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竹也很无奈,“说是见守备大人久久未归,公主放心不下,所以亲自出去相迎。”
傅瑶听了便不言语,让秋竹下去吃饭,自己却神思默默,仿佛心事重重。
元祯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万分留心,自然没法不注意,因笑道:“她这样大的人,你还怕走丢了不成?”
“倒不是怕这个……”傅瑶犹豫着,终是不吐不快,将中午粥棚里的异动说出来。那场冲突虽然最终结束,她未必说服了对方——那些人看起来颇认死理,未见得因赫连清是女子就对她有所通融。
怕就怕那些人积恨难消,找机会对赫连清动手——尽管这样做对他们自身也没好处,可发了疯的人哪顾得许多。
元祯拧了拧眉,还是宽慰她道:“你放心,九公主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一般人轻易还伤不了她,就算真遇上了,是谁吃亏还说不准。”
也只好这么想了。
傅瑶叹了一声,“她错就错在不该生在北蕃,又嫁到大历来。其实如今两边已平靖许多了,但不知这平静能维持多久。”
赫连清这身份就是颗定时炸弹,两邦相安无事还好,一旦爆发战乱,迟早还会惹来麻烦。
元祯闷声扒了一口饭,忽然停著说道:“不会很久的。”
“殿下的意思是……”傅瑶诧异的望向他。
“和亲并非良策,若想止息干戈,唯有以武制恶。”元祯木然说道。
照他这意思,即便北蕃不来犯境,元祯迟早也会举兵平了北蕃。
傅瑶有些讪讪,“殿下果然志向宏大。”他也真敢想,这件事说着简单,做起来怕不容易呢。
“孤只是不想咱们的女儿今后也遇到这样的麻烦。”元祯说道。
他凝视着桌边的女儿,皎皎的嘴角粘着一粒饭黏子,目光晶晶发亮,虽然她并不知元祯在说些什么,可是直觉阿爹说的是没错的,所以还是点了点头以表赞同。
傅瑶此前也曾为女儿的将来忧虑,最怕的一条就是和亲,却一直不敢跟元祯提起,只想着尽可能使父女俩相处融洽,到时候感情深了,元祯自然舍不得令其远嫁。
她却不曾料到,元祯比她更早更深的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打算永除后患,避免皎皎面临这样的抉择。
此刻她在元祯脸上看到的,大约就是这种决心。
第100章 母与子
一直到吃完饭收拾碗碟, 傅湛才匆忙现身。他一过来便问道:“妹妹, 阿清可在你这儿?”
傅瑶诧异起身, “她不是找你去了吗?”
傅湛的脸色遽然发白, “没有, 我压根就没见她人影。”
他急急要批衣出去找寻, 傅瑶也要跟上,元祯拦着她道:“我和你哥哥去就行了, 你留在家中,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握了握傅瑶的手,“放心。”
傅瑶送他们出门, 看着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往城东,一个往城西, 这样怔怔的站了半天, 秋竹提醒她道:“主子,咱们进屋等吧,夜来风冷,小小姐怕也受不住。”
傅瑶低头一瞧, 果然见皎皎有些哆嗦, 她攥了攥女儿的手心,手心也是冰凉的,只得拉着她回房去。
皎皎牵着她的衣角,略带困意的问道:“阿娘,舅母不会有事吧?”
她过来这些日子, 赫连清一直对她很是照顾。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格外羡慕傅瑶,自然也对皎皎疼爱有加。
傅瑶顿了一顿,柔和笑道:“自然不会有事,等你醒了就能见到她了。”
她亲自给皎皎宽衣,小女娃弓着身子钻到被窝里。一直到她合上眼睡去,傅瑶才轻手轻脚的出来。
秋竹脸上不无忧色,“夜都这么深了,九公主还没回来,别真遭了那帮人毒手罢?”
这正是傅瑶眼下最担心的问题,她紧紧地咬着唇,叱道:“别瞎说了,没准是咱们自己吓自己。”
赫连清单单是迷了路还好,若真撞上那批人,再出个什么意外,那就不只是意气相争的问题。北蕃的公主在大历遭了难,北蕃王纵使不是真心疼女儿,也给了他向大历发作的机会。
傅瑶忧心忡忡的皱着眉,接连喝了几碗凉茶才解去心中的燥热。
这样的烦闷下,她自然不可能睡着,只是身体却由不得精神控制,情不自禁地靠着软榻打起盹来。
约莫过了子时,她才看到元祯进门来,一脸的倦容。
傅瑶紧张的立刻起身,问道:“如何?”
元祯只默默地说了声,“幸好。”
幸好?那是出了事还是没出事?傅瑶一颗心七上八下,恨不得揪着他掐着他,让他快点说出实情才好。
元祯看着她扑哧一笑,“看你这着急的模样,她若真出了事,我还敢来见你吗?”
果然是在吊人胃口。
傅瑶恨得牙根痒痒。多少年的夫妻了,此人还是这样老不正经,逢到有机会就逗弄她一番,真不知说什么好。
她瞪着元祯,等着他说下面的话。
凡事可一而不可再,元祯不好卖关子了,诚实说道:“九公主的确是叫一伙强人抢去,仿佛就是你说的那一拨,万幸傅湛赶到得及时,他们没来得及怎么样,现在已被抓进刑狱中了。”
傅瑶有些神色古怪的看着他,没来得及怎么样,那也就是说那伙人本来打算将赫连清怎么样。元祯是个男子体会不出其中的差别,可一介女子遭受这样的屈辱,即便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对她也会造成心理上的负担。
何况,此事还差点让傅湛当面撞见。
她不禁想起年前从京城来的那夜,倘若被元祯知晓她曾遭遇那样的危险,元祯会怎么想呢?
想到此处,她默默地抬了抬眼皮。
元祯立刻知觉了,“怎么了?”
“没什么。”傅瑶冲他笑笑。
还是别告诉他的好。说来奇怪,明明两人已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也照旧生儿育女,却总做不到推心置腹知无不言。每每话到了嘴边,将将要出口,却不得不咽下去。
或许她终究做不到完完全全信任元祯,所以即便有什么委屈也不肯向他申诉。
凭心而言,元祯的确是一个完美的情人,甚至可说是一个完美的夫君。容貌英俊,身子强健,爱老婆,疼孩子,性格温柔,为人体贴。但,人往往是多疑的,或许正因为元祯身上找不到缺陷,傅瑶才总是生出虚妄之感,怕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便化为乌有。
说到底,元祯究竟喜欢她什么呢?她的确生的很美,可天下的美人多得是,这种没来由的钟情,总是叫人瘆得慌。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摸了摸身侧男子的脸颊,劳累一天的元祯已经睡熟了,脸上的肌肉发酸发硬——是真的。
这样慢慢摩挲着,她却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仿佛如此,她才能确定旁边是个活人。
次日她梳洗已毕,打算去宽慰一下赫连清,好好安抚她那颗受到惊吓的心脏,并力主惩治那群狂徒,谁知却听赫连清说起:“我已让夫君将他们从监牢放出,不再追究此事。”
傅瑶看着她的模样像看个傻子,“你疯了?这样胆大包天的贼人,你还将他们饶过?”
赫连清似有些无奈,“可他们毕竟不是有心针对我,若非我父王行事暴虐,他们也不至于将气撒在我头上。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各退一步就好。”
她如今汉话倒说得很好,只是这字里行间的逻辑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傅瑶无话可说,只能讪讪道:“你不生气就好。”
“我怎么会生气?若非经历此事,我实在不知道湛郎对我关切至此。”赫连清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显然昨夜的事并没放在她心上,她一心沉溺在傅湛的柔情中了。
傅瑶不得不佩服她这种心态,尽管十分不认同。换做是她,就算不将那几名暴徒凌迟处死,也要让他们大大的受一番折磨——她毕竟不是圣母,不愿白白受这些罪。
尽管如此,她还是叫了傅湛来,叮嘱他道:“公主她生性纯真,不知人心险恶,你可别事事由着她。那几名肇事的狂徒,你该盯紧还是得盯紧,别让他们再惹出什么乱子。”
傅湛点点头,“妹妹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早就着人看着了。”
傅瑶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自己是觉得斩草除根方为上策,为着顾忌赫连清的心思,才不得绕这么一弯子。
说也奇怪,听闻北蕃王是个暴虐恣睢的性子,怎么生出的女儿却外刚内柔,心肠这样仁恕,大约真是当娇花一般养着的吧。
她又想到两人从前的过往,便笑着问傅湛道:“哥哥究竟是怎么接纳公主的,刚成婚的时候不是对人家理也不理么?”
傅湛的耳朵尖有些发红,讷讷道:“……不就那么一回事,夫妻夫妻,总不能当仇人过一辈子。”
“说着简单,想来九公主总有些地方打动了你,不然怎么昨儿一听说她不见了,你就急眉赤眼的跑出去,跟着了火似的。”傅瑶笑吟吟的看着他。
傅湛越发不好意思,“那是因为……阿清她虽然性子急躁了些,心思却很单纯,我怕她被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