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驿馆怎么会进贼,何况哪个贼人大胆到敢偷窃太子殿下的财物?那才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怕只怕有人从中作怪。
元祯依她所言,重新开箱笼检查,失笑道:“果然少了些东西。”
遗失的是曹家那些账簿以及他与高文波门下往来的信笺,想必是方才驿丞等人借口査贼,趁机搜罗走的。
傅瑶急道:“那怎么办?”
没有那些证物,还如何向皇帝复命?如何扳倒高家?
元祯的神情却仍很悠闲,“急什么,那些不过是誊录本而已,孤怎会傻到只作一份。”
傅瑶顿时觉得自己瞎操心,亏她还低估元祯的智力,替他干着急半天。
“那你刚才还装出急切模样,巴巴的起来找寻?”傅瑶无语的看着他。
这人也太会演了吧。
元祯羞缩的挠了挠头,“我不过想看看你为我着急的情状。”
装什么纯情小处男呀,明明老流氓一个。傅瑶对此人算是不抱希望了,倘若曹太太是个戏精,那元祯简直可以拿奥斯卡。
两人重新躺下,元祯望着床帐沉吟了一会儿,“这驿丞看来也不是个懂事的,孤还是给他换个职位才好。”
看样子他已经在黑名单上将此人记了一笔。
傅瑶在心底默默地为那位驿丞大人点蜡:他不但做了一场无用功,而且连金饭碗都保不住了。
当然,最可怜的还是曹郡守,或许他自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却绝不会想到,再过不久就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次日一早太子的车驾启程,驿丞仍以那副虚假的笑脸相送——傅瑶甚至可以想到,等他们一走,驿丞就会兴高采烈的去向曹郡守复命。当然,两个人都逃不脱命运的魔爪。
走过几座城郭,傅瑶就觉出这条路线与自己来时大不相同,她好奇问向元祯,元祯淡淡说道:“没什么,孤只想稍稍绕道,从冀州去往京城。”
“冀州……”傅瑶恍然大悟,“殿下是想去看我哥哥?”
“不是我想去,是知道你想去,孤才陪你去。”元祯露出一口白牙纠正她。
傅瑶自己倒是未曾想到这一点,被元祯这么一提醒,她才稍稍觉得愧疚:傅湛到冀州上任也快一年了,不知那头的情况究竟如何。这么说来,亲自去看看也能放心。
元祯怀疑的看着她,“傅守备真是你哥哥么?连孤都比你这个亲妹妹当心。”
傅瑶有些心虚,索性抱着他的脖子耍无赖,“殿下同我夫妻一心,我虽然不说,殿下想必也能感知到,这不,我就等着殿下亲自开口呢吧?”
想到傅湛那边的消息,傅瑶倒觉得有了精神,傅湛还没见过外甥女,这回可以让他亲自见见;还有赫连清,也不知她进展得如何了,究竟有没有法子博得傅湛的“芳心”。
这许多念头堆叠在一起,倒让傅瑶抓耳挠腮起来,恨不得即可飞往冀州。
谁知越往里行,沿途的景象越发荒僻,路有饿殍,行人渐稀。傅瑶不禁有些奇怪:冀州一带有这般荒凉吗?
她正留心查看窗外,忽觉马车有些停滞,仿佛有什么东西攀上车辕,随即便听到侍卫们的叱喝:“哪来的老汉,没看到这是太子殿下的车驾吗?还不往一边去!”
傅瑶掀起车帘,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半边身子,瘦的简直只有皮包骨头,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侍卫们要将其赶跑,傅瑶制止他们,温声道:“老丈,您有何事?”
第97章 赈灾
老者是真老, 看他那副模样,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断气。说话的声音也是细细微微, 气若游丝。
傅瑶都不知道是他根本没出声, 还是自己耳力不好没听见。
元祯也从帘子里探出头来, 见老者唇角舌燥, 示意侍从道:“给他点水喝。”
侍从解开水袋递过去。
老者接过来咕噜咕噜饮了几口,方才恢复了些气力, 断断续续诉说起来。原来淮北一带接连下了几场豪雨,以致春洪爆发,多少人家流离失所。这老汉正是逃难过来的, 一路上备尝辛苦,已经水米不进有三日了。
闻者皆为之动容,秋竹忍不住问道:“老人家, 您的亲人呢?”
老者泪水纵横, “他们都被大水冲散,老汉现在已无家可归了!”
万般辛苦在人间,傅瑶过惯了米虫般的日子,见到这般情况, 心中亦觉得凄惨, 让秋竹将一包银子递给他,“老丈您拿着这钱,回去安生度日。”
元祯比她想得更为周到,吩咐常志分些口粮给他,再引他去附近的驿馆暂时安置。
老者不意遇上这等好心人, 连声道谢,口呼恩公不迭。他接过干粮便咬了几口,模样几乎称得上狼吞虎咽,看来真是饿了——傅瑶不禁佩服元祯的心思缜密。
元祯将随身的腰牌递给常志,“带上这个,驿丞若是不肯,就让他亲自来找我。”
常志见他神色严肃,忙答应着领命而去。
傅瑶重新坐回车里,沉默了一会方道:“淮北离云阳倒还近些,这些灾民不去云阳,反来冀州,咱们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元祯冷笑道:“怕不是咱们不知,是有人不让咱们知道。”
他有些恨恨地咬牙,“曹诚这个老贼,把消息瞒得一丝不漏,关起门来做他的土阎王,他可真懂得快活。”
傅瑶默默地叹了一声,此番出来原只为查曹家的账目,不想遇见这样的灾事,聪明如元祯亦觉得焦头烂额吧!
越靠近冀州,沿途所见的灾民愈多,虽顾忌此乃太子的车驾,亦有奋不顾身拦上前来想讨口饭吃的。
傅瑶等人同情心虽盛,也没法子一下子应付这么多人,只能给些银子暂且打发过去,不能像最初那位老者那般照顾。
众人见多了这些惨象,脸上俱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傅瑶原存着探亲的心思而来,见到这般,也再笑不出来了。
到了冀州城门边,只见戒备森严,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经军卫检视后方可通过。
常志持着太子的手令小跑上前,想让门卫格外放行,谁知却一脸沮丧的回来,说守备大人嘱咐过,如无要事,便让灾民先行,太子殿下不妨且等等。
傅瑶惴惴不安的看着元祯的脸色,想傅湛这样大胆,会不会惹恼了他。
谁知元祯却笑道:“你哥哥做得很好,如今正在要紧关头,是应该一视同仁,就连孤这个太子也不该有例外。”
傅瑶方松了一口气,想这刚直不阿似乎很对元祯的胃口。
常志又说道:“不过那人说了,会通报守备大人,傅大人说不定会亲自相迎。”
傅瑶立刻觉得自己的脸打得啪啪响,敢情这刚直不阿也是掺了水的。
果然没多时,就看到傅湛骑着一匹青马绕道过来,到得近前,他翻身下马,施礼说道:“臣傅湛拜见太子殿下。”
元祯掀起帘子颔首,“傅大人安好。”
傅瑶从他身后露了个脸,脆脆唤道:“哥哥。”
傅湛这时才瞧见她,微有诧异,还是平静说道:“见过太子妃。”
大庭广众之下,傅瑶也不便深叙兄妹之谊。她只是打量着傅湛,见他两颊清瘦,脸上微有倦容,想必这些日子操劳了不少。
傅湛引着他们来到一处角门,指着低矮的上缘说道:“此门原是应急用的,因正门人多,只能委屈太子与太子妃从这儿过,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事急从权,你做得很对。”元祯点头说道。
这道小门还不及车厢宽,众人只得下车,傅湛也牵着马在一旁随行。
“灾情果然严重至此吗?”穿过角门后,元祯凝眸问道。
傅湛面露忧色,“我虽未亲眼见过,可是从这几日涌入冀州的灾民来看,只怕比想象中更严重。”
“怎么只有你冀州如此?旁的几个郡呢,他们都不闻不问么?”
“灾情来得突然,谁人也没有想见,再者,安置这些灾民并非易事。”傅湛露出一丝苦笑,“钱粮人力都是麻烦,虽已着人向京城禀报,可是要等朝廷的赈灾银子下来,少说也有数月的功夫,谁也不敢担这干系,便是微臣这几日亦觉劳心劳力,恐怕难以支撑。”
冀州地方不大,更难称富庶,要稳住如今的局面,恐怕也非易事。
傅瑶看着哀鸿遍野,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是何等渺小,就连拥有发达科技的现代,也还难以对抗,更不用说物资匮乏的古代了。
如今天气渐渐和暖,有灾民在水里泡久了,身上渐渐浮肿溃烂,满目皆是脓疮污血。皎皎吓得瞪圆了眼,紧着嗓子没法出声。傅瑶忙搂她入怀,牢牢捂着她的眼——她还这样小,这样的惨况不必让她见到。
一行人来到守备府,元祯留在前厅议事,傅湛则向傅瑶说道:“妹妹,我着人领你去后头歇息。”
他踌躇了一下,“阿清也很想见见你。”
傅瑶敏锐的注意到称谓的改变,看来赫连清的功夫没有白做,傅湛已经开始尝试接纳她了。
她跟着一个婆子来到后院,就看到赫连清一身粗布衣裙迎上前来,脸上带着苍白的微笑——这苍白并非出自灰心失意,而是疲倦所致,但看她眼下的两圈乌青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