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敢轻视补票这件事,没有用冥币补票的乘客就没见一个还活着的。他们全部都失踪得无声无息,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多只能留下几点冰冷的黑灰。邹凝从来不用担心这些,可此时形势比人强,她心里十分不好意思,为了活下也只好先跟着去列车长办公室,感谢的话语留待之后再说。
列车长办公室处人不少,一块两块五毛,凑起这一趟一张一千的车票钱。交易和美色,哭嚎和哀求,这些东西邹凝都是第一次见,她有些受不住,“我们帮……”
“帮不了,邹师姐,拿着这是你的票,走吧。”
俞蘅大步走回座位,他现在小腿肌肉还在抽筋,双臂也累得抬不起来,实在没有精神再和邹凝来谈心劝解。
“怎么样?”
“弄好了。”俞蘅盘腿坐下,椅子已经全部被拆掉去补门补窗户了,拆掉也好,坐地板能容纳更多的人。餐厅车厢已经被填满,剩下的乘客以这节车厢为中心向外分布,所有人都上车了,即使没有票,也无法补票。
压抑的或者发泄的哭声穿过人群,弥漫到整列火车。火车哐哐地往前行驶很是颠簸,阴冷的风不知道从哪处破烂口钻进来,带来一股鬼蜮特有的臭味,让人觉得身临地狱。
“我也没想到这一次灯会这么快熄灭,以前几站都是火车开走才灭灯的。”俞蘅给自己揉手臂,见邹凝走过来便招呼她坐下,“先别忙,你把回春符都用上,都不知道自己脸色很差吗。这辆车这么破,不急于一时。”
邹凝拘谨地做下来,眼神飘向某些方向,那些人或是转身或是撇头或是假装看不见,俞蘅将一管营养剂给她:“吃吧,吃了才有力气。”
“……谢谢。你救了我,还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邹凝将营养剂喝完,又点了三张回春符,刚回复法力然后就风风火火开始布阵了。
只见她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拿出墨斗线、镜子、一沓符纸、铃铛等物,手脚麻利动作熟练,掐诀念咒画符,很快便将火车上有人在的车厢全部布置妥当。
她将袋子解开往外倒,苦笑地说:“都用完了,朱砂也没了。这一趟如果不能出去,那就危险了。”
“你还缺什么?符纸我能提供给你。”
俞蘅记下名字,打开行李箱开始往外拿,直接拿了两捆给邹凝:“拿去用吧别客气,我法力低,也用不了这些。”
“谢、谢谢。”邹凝抱着两捆符咒,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中,现在的高级符纸,都这么不值钱了吗?随身带这么多的?她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俞蘅:“你、难道是二道贩子?”不不不,救命恩人是做什么的自己不应该多话,二道贩子怎么了?也是一种职业……
俞蘅不知道她心中想法,问:“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即使知道邹凝的实力,即使知道车上没有邹凝的护持他们无法周全,可为了上车,那些人竟然什么都顾不上了。愚蠢天真又恶心,这样的事情他想不到,邹凝也没有料到,可最后还是发生了。他看见邹凝时如何赤诚地对待他们,就越为邹凝鸣不平。
“算了,都是为了活命。我父亲说的,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这句话我此时才明白。”邹凝笑起来,看向俞蘅的眼神却没有阴霾,“可是我也相信,最美丽的也是人心,谢谢你张道友。”
第413章 无尽列车17
邹凝的豁达和真诚, 更加显出那些人的丑陋,俞蘅对她的感观更好了,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样明亮的人, 他对着她, 生出自惭形愧的感觉。“你这么说我很惭愧, 我并不是毫无所求才去救你的。”他指着车厢里的符阵, “上一站我们就活得很艰难, 说实话遇见你我很高兴,你的强大让我看到了多一分的生存希望。”
邹凝又笑了,她平时脸部表情较少, 少有谈笑的时候,属于比较清冷的性格, 此时频频露出笑容,就显出几分这个年龄年轻女性的柔美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张道友,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你的援助不掺假, 我是真心实意地谢你。”
有了这些符纸, 邹凝又布置加固了一遍,累得瘫软在地。
“你已经尽力了, 不要有压力,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努力。是死是活, 接下来就看命了。”
邹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看你好像没有什么法器,连桃木剑都没有?”
“忘了带了,都在家呢。”
“不嫌弃的话, 这些给你用吧,这是我准备了给我弟弟的,他才十三岁就已经显现出很好的天分,求着我给他准备法器,我打算等他生辰的时候送他的,现在正好给你,才算物尽其用。”
她拿出的是一柄桃木剑,看材质虽然只是五十年的桃木,不过做工很细致,然后是一个铃铛,一个墨斗、还有一串铜钱,竟是五帝钱!五帝钱是古时最繁盛时期五个皇帝的铜钱,蕴含朝代昌盛的活力、民意和帝王的威严,有镇宅驱邪的效果,可以说是道家法器中最好用的铜钱。只看这五枚铜钱就能看出,邹凝对她弟弟用心之深了。
“我就厚颜收下了,等脱困之后必定物归原主。”
俞蘅别的不缺,就缺这些东西!因此没有推脱就收下了,邹凝露出笑容:“不用,既是送你哪儿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我弟弟年纪还小,我再去搜罗就好了。”
“砰!砰砰!”
火车车顶突然传来巨响,“啊啊啊!!”乘客在大声尖叫:“救命!”
邹凝霍然站起,举着桃木剑沉声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接破开我布下的法阵,我去看看!”
“放心,车没破开,你的法阵也没坏,声音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俞蘅让邹凝别太惊慌,他拍了拍包里的防护罩,“不过确实有大东西进来了,火车抖得很厉害,味道也很臭。”
他走到发出声音的车厢,乘客不停往外挤,能够看到这节车厢车顶有一个明显的大洞,这个洞 几乎将整个车顶都掀掉了,为了堵住这个洞,之前邹凝用墨斗线布阵堵住了这个破口。从墨线网往上看,一大堆骷髅被挡在半空中,正发出浓浓的黑烟。
“那是电击,它们进不来的。”
邹凝这才放下紧紧举着的桃木剑,不过俞蘅抬头看着那些不停扭动哭嚎的骷髅,心中的压力没有丝毫减轻:“这些东西还好说,不过就怕,它们知道这些先行军没有用,会让更厉害的家伙来。”
他这话说得又慢又轻,邹凝心中一紧,忽然一阵阴风卷来,绷紧的墨线嘚嘚弹响,黑色的雾气携卷着阴风呼啸而至,瞬间将防护罩上面堆着的尸傀全部扫走。
那一团——不,甚至不能用“团”这一量词来形容它,它大得就像一整块天压了下来!
邹凝一口气拍出十几张驱邪符,连那团东西的一小层都磨不掉。“天啊。”她喃喃道。
“快走!”
“啊啊啊!”
人群彻底轰乱起来,俞蘅拉着邹凝返回餐厅车厢,可是人太乱了,到处都在挤压,到处躲在尖叫。他的耳膜被震得发疼,可是他还是听到了一种玄妙的声音,那是——
他再次抬头,看见墨斗线一一绷断,也看见法阵在乍然一亮之后彻底暗淡,符纸破碎,烧焦后的黑灰雪一样洋洋洒洒地往下荡。
更强的风来了!很快他就只能听到风声了!
“啊!”
几秒时间,黑色的天空压下来,火车四崩五裂,俞蘅只觉得心口闷窒,一股寒气从天灵盖直灌而下,冰冻住五脏六腑,然后整双腿。
整个人被阴煞气裹住,堪比被冰雪凝冻,手脚全部动不了。
耳边响起邹凝虚弱的念咒声,雷动九天起冰层炸裂,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动了动手指头,在那一秒破冰时刻拿出保命武器。他的手上捏住一个沙漏,沙漏周身呈金色,雕满层层密密的符文,里面是金色的细沙。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2)
黑色的阴煞气被邹凝的雷动九天破开一瞬,很快又再度涌来,俞蘅手中的金沙漏在咒语停歇之后亮光浮起,插入黑气中不停翻滚。金色细沙仿佛是海绵,不停地吸收这块仿佛天倾的阴煞。
阴煞中万鬼齐哭阴风更盛,黑浪翻滚着挣扎着丝丝缕缕被金沙漏吸取。罡风掀得人仰马翻铁皮木板乱飞,“抓住我!”见俞蘅身体软倒,邹凝单脚往下一跺踏穿破烂的地板,然后一把勾住铁柱,伸手将俞蘅抱住稳定身形。
风势极大,沙漏吸取阴煞气的动作和阴煞的绝地反杀形成剧烈碰撞,竟起了旋涡,效力堪比龙卷风。
金沙漏似乎恼了,金光更甚,吸取速度更加快,邹凝的腿被铁皮割破血流如注,可她仍然用自己的双脚卡住铁柱稳住身体。她本来以为必死无疑,打出那道高级法术雷动九天后,她已经耗尽所有法力,成了待宰的羔羊,毕竟即使她博览群书,也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阴煞下陷,像天塌了一样!人哪里能撑得住陷落的天!
没想到这位张道友身怀异宝,那种样式的法器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发动起来似乎很伤人,她低头就着闪烁的灯光看着俞蘅的脸,白发和皱纹,竟老了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