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极还记得那天他抱着无归剑靠在树林的高树上,她玩了多久纸青蛙,他便站在树上看了多久——一人浑然不觉,一人无心打扰,说不上是谁更有耐心。
只是那个时候,玄极便发现,眼前的人和那些个她亲手创造的物品,反而比跟周围大多数人类相比更加亲密一些。
眼下说出这种话,想想倒也不稀奇了。
“你也没给我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就跑掉了,”玄极淡淡道,“我不过是没及时回答,便被判了个死刑,你自己琢磨琢磨这事讲不讲道理?”
花眠本来就紧张,眼下听玄极这样回答,听着有点道理,于是自动脑补他语气还挺委屈的,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口罩都掩不住的绯红迅速染红了她的耳根脖子根,她抬起手捂住脸,结结巴巴道:“说、说的也是!对不起!”
“不过你教训得也是,”玄极勾起唇角,“这次若能顺利把无归剑剑鞘寻回,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让它丢掉了。”
“……”
耳根的红一路延伸,像是打泼的颜料似的连带着延伸至领口,花眠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螃蟹,她“嗯”了声低下头,小鸡啄米似的胡乱点了点头。
指尖将耳边垂落下的发挽至耳后,露出耳朵一点点白皙中染着红晕的尖尖,有些很可爱的样子……玄极看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眼挪开了眼,清了清嗓子,似乎是为了换个话题,有些生硬道:“还有谁要用这箱子里的东西?”
花眠随便伸手指了指,两人一前一后便往那边去了……玄极走之前,花眠在后,抬起头,她看见他宽阔的肩膀,上面落了一片枯叶,于是踮起脚伸手将之扫去。
顺利寻回剑鞘之后?
顺利寻回剑鞘之后,他大概就会回去那个叫诸夏大陆的地方了。
思及此,明明纠结的事儿得到了承诺,花眠心里却别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大约是被梦境里的剑魂干扰了一些心性了。
抬起手敲敲自己的脑袋,花眠默默告诉自己——
肯定是这样的。
所以。
等他走了之后,过两天就会好了。
不过,看他现在毫无头绪的样子……应该距离找到剑鞘还要一点时间的样子?
花眠伸长了脖子,心中又有一些松了口气的欢喜——这起起伏伏的情绪,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了。
……
于是又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日。
花眠已经习惯了隔壁房间的人每天早出晚归,夜晚的时候她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等待着他打开阳台门的声音响起,然后翻个身,看着那抹修长的身影从自己的房间一掠而过,她这才闭上眼,安心睡去。
——就好像是一种沉默之中的墨守成规。
直到临近十二月中旬,此时整个《洛河神书》剧组拍摄工作已经接近末尾,除了主角之外,各大配角陆续杀青离开,从一开始热热闹闹的,片场也逐渐变得冷清起来……
玄极因为那惊鸿一瞥,热度整整持续了半个月,网络上每天都有人在片场偷拍他拍戏或者休息的模样固定PO到网上——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因此花眠送走的经纪公司像是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有经纪人见她三棍子打不出屁也很着急,放下狠话:“你这是在耽误你表弟的前程,他是注定要当影帝的人!”
对此花眠非常无奈,只能揉揉耳朵小声道:“他要当的不是影帝,是皇帝。”
这位经纪人离开的时候,花眠已经稳稳地把“神经病”的桂冠带在自己头上,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半,花眠送走了客人,这才站起来收拾今日所用道具,一一盘点后,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酒店周围也静悄悄的,其他剧组要么已经收工,要么就压根还没回来。
抬起头看看酒店自己所在那层,她的房间黑漆漆的,隔壁……阳台门开着,玄极已经出门了。
花眠:“……天天出去,也不知道到哪去了。”
十二月天的H市有些寒冷入骨的意思,花眠搓了搓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然而就在这时,花眠突然听见“哒哒”声音,紧接着眼前白影一闪,一白色毛茸茸的东西擦着她的手背、贴着她的腿从她身边飞窜而过!
“!!!”
搞影视拍摄工作的,奇奇怪怪事见过不少,鬼神之说,多有迷信……此时半夜三更,突遇异常,花眠头皮都炸裂了,低低尖叫一声,面色苍白连续后退几步,这时候又听见身后树枝摇晃的声音,下一秒,略微粗犷、灼热的气息便掠至她身后——
花眠头发起立,死死地闭着眼猛地转过身,手里在包里乱摸摸之前装在包里的辟邪铜钱,就在她哆嗦着乱掏时,大而有力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花眠:“啊啊啊啊啊!”
“别叫,是我。”
胸口还因为方才的追逐而剧烈起伏的男人大手扣住“呀呀”乱闹的少女的脑袋,大手稍稍一用力,将吓得浑身哆嗦的她摁进自己怀中,待那挺巧的鼻尖撞到他结实的胸膛,猛地吸入一股带着冷霜与汗味的气息……
她瞬间安静下来。
趴在他怀里。
“………………………………我我我我,”鼻尖埋在男人怀中,后脑勺上大手似乎轻轻磨蹭了下,花眠伸出冰冷至僵硬的手脚,可怜巴巴地牵住了男人的衣袖闷闷道,“刚才有一只萨摩耶跑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萨摩耶。”
“雪、雪橇犬。”
“……那不是狗,”男人无奈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是只狐狸,你来之前,我一直在追它。”
“……”
狐狸?
花眠将脑袋从男人的怀中拿起来,一脸茫然——
城市里哪来的狐狸?
“是萨摩耶。”
“是狐狸。”
“是萨摩耶。”
“是狐狸。”
“我不可能看错的,”
“狗哪来的九条尾巴?”
“……”花眠捉着他的袖子,眼中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意思,只是尴尬道,“吓坏了,没数清楚几条尾巴。”
玄极沉默,拍拍她的脑袋,动作之中,满满都是关爱嘴硬眼残智障的纵容。
第30章 【现世】
周围很静。
只有寒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音。
过了一会儿, 等两人不再为那到底是萨摩耶还是狐狸争论, 整个人安静下来, 花眠这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两人的姿势好像有点不太妥当——
她的双手拽着玄极的袖子,前身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抬起头争论的时候下巴还能碰到他身上羽绒服的拉链, 冰冷的, 坚硬的;
他的手扣在她的脑袋上, 修长的指尖插入她的长发,先前她惊慌失措得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时候,他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头皮,留下一道温热又麻酥的触感……
这会儿谁都没说话。
花眠牵了玄极的衣袖,小小后退一步,抬起头看着男人的下巴, 有些尴尬地问:“那狐狸, 不追了吗?”
玄极闻言, 也是颇为无奈:“两条腿追那畜生东西追了一晚上也没追到,这会儿怕是早就脚底抹油跑得没影了……刚才那狐狸不是别人, 怕是狐族二皇子濯月,我看见它的时候正在你房前探头探脑的,大概也是寻着无归剑剑鞘气息而来。”
花眠一听, 握草这还得了, 在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房门前探头探脑,这不是斯托卡(*变态跟踪狂)是什么,哪怕种族不是人类也不行!
“那你刚才怎么不接着追它, 就这么放虎归山了!”花眠着急地问。
听了这埋怨,好像反而变陈了他的错……玄极苦笑,低下头看了眼被抱怨的时候还是被死死捏住的衣袖:“你拽着我,我怎么走?”
花眠:“……”
花眠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整个人窘迫得快要背过气去,猛地松开了他的衣袖双手背到背后去——看上去如果不是做不到,她大概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了去。
玄极垂眼看了眼面前那人的脸,晚上她都不戴口罩,一张脸在月光下像是白玉石似的细腻白皙……这会儿因为窘迫紧绷着,眼看着似乎又是想道歉的模样。
玄极觉得整天老看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有些莫名闷饭,特别是在他面前还这样……于是在她开口之前率先打断她:“跑了便跑了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是围着你打转的,早晚又该回来。”
他说得非常认真,语气还是一副要宽慰人的模样。
只是花眠听在耳朵里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什么“总归是围着我打转的”?!
你踏马说啥?!
花眠郁闷得快死去,而玄极见她还是一脸纠结,也跟着皱眉——
这胆小鬼怎么还不放下心来?
他不是都安慰她了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一时半会没人说话。
“回、回去吧。”花眠提议。
玄极“嗯”了一声,没反对。
反正这会儿狐狸都跑得没影了,天色也晚了,他追着那狐狸也不是一天两天,反倒不着急。眼下见花眠准备回房休息,玄极索性也抬脚跟着她往回走——两人肩并肩,谁也没再提方才瞬间有些过度贴近的事,就像是约好了一般,心照不宣地闭上嘴,绝口不谈。